没有。
常去的镇子。
没有。
甚至当初自己被她捡到的那片竹林,他也翻了个底朝天。
什么都没有。
仿佛她从未存在过。
哪吒呆立在竹舍前,茫然地看着这个空荡荡的院子。
他这才意识到……
她真的走了。
不是赌气,不是玩笑,是彻彻底底地……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了。
“扶倾。”
不是妖孽,不是妖女,明明白白是她的名字。
以往他能喊一声她的名字,她都会暗喜半天。
这是她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了。
他还能去哪里找她?
他这才发觉,自己对她的了解,真的太少太少了。
他声音嘶哑,眼眶通红,却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扶倾……”
可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会笑着从屋里跑出来,捏着他的脸说,
——臭崽子。
——别哭啊,我不是在这儿吗?
-
暮光如泼墨,把人间映得一片暗橘色。
扶倾踏进了东境最后一家客栈,店门上挂着的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她覆着面纱,抬头看了看店内的装潢。
这已经是这地界最繁华热闹的商业街上最好的客栈了,可是内里却如之前途中遇到的所有店铺一样冷清。
整个东境仿佛变成了一个鬼市,哪怕是大白天,街上都看不到一个人。
柜台后的小二正打着瞌睡,被她推门的声响惊醒,揉着眼朝她瞧了瞧。
“姑娘要住店?”小二搓着手与她搭话,算不上热情,“不瞒您说,咱这地儿近日不太平,一路上您应该也看到了,没几家还在做生意。店里客房都空着,想住哪间您说一声就行。”
扶倾将碎银搁在柜上,不准备跟他绕弯子,闷声道,“附近闹妖怪,是吗?”
小二脸色骤变,差点碰倒手边的油灯,“您、您可别提!这话不能乱说……”话音戛然而止,像是突然被人掐住喉咙,他嗫嚅着,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扶倾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窗外阴气森森,隐约有白幡飘过。
是招魂幡。
有人家在做白事。
惨白的月光从云中出现,将镇妖塔的轮廓投在窗纸上,塔尖挂着半轮残月,街上漫天都是土黄色的纸钱,随着阴风飞舞,街角处远远传来唢呐的啸叫,想必不用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会有一支穿着丧服的队伍抬着棺材经过这条街。
周边的商家百姓一言不发,只紧紧闭上门窗,企图用门板将这阴沉晦气挡在外面。
店小二也快步走到门边,唉声叹气地将透气的孔洞全部掩上。
这样的场景,几天来扶倾已经见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江岫云所言非虚,那群妖怪盯上了这座城镇,正在以镇妖塔为中心,疯狂捕杀捉妖师。如今这世道,妖物大肆横行,和人类的冲突越发频繁,尤其近几年,生活艰难,普通百姓叫苦不堪。
所有妖物之中,由实力最强的魔族统领群妖,可这些孽畜的本性实在难以根治,即便是最恣意的魔,也厌恶那些只知屠杀的低等妖物。
它们像未开化的野兽,连魔族的威压都难以驯服,今日刚被魔将按着头立誓安分,明日就可能为了心中莫须有的念头血洗村落。扶倾作为魔族三公主,往常那些低等妖物见了她,总要伏地战栗,可转身依旧茹毛饮血,完全长不了教训,连最严厉的刑罚都改不了它们刻在骨子里的凶性。
所以对付它们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就是武力镇压,或者干脆杀了了事。
可是同被世间打为妖怪,魔族便不可能真的自相残杀。
这时候,便要天界出手了。
三十三重天和十八重地狱,即所谓天魔两界,原是悬在人间上下的两柄利剑,维持着三界微妙的平衡。天上琼楼玉宇,神仙们踩着祥云布雨施露,而万丈深渊里魔宫巍峨,魔族在熔岩湖畔宴饮高歌。两界隔着人间遥遥相望,既相互制衡,又不得不维持共生,有时甚至会以使团贵客之名相邀,仙魔在宴会上推杯换盏,哪怕笑语间藏着刀光剑影,虚与委蛇,终究还是做着表面太平。
扶倾也曾听闻,天界有个专管斩妖除魔的大将军,凶神恶煞,手段了得,降了九十六洞妖魔,也就是那些不接受她父王管制,开山自立为王的妖物,它们仗着有几分实力就祸害一方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被降了也是活该。
只是那杀神似乎下凡历劫去了,他的位置空出来,却没有神仙能顶上。
如此,这仙魔两界脆弱的平衡,便有些倾斜了。
那些妖物自然蠢蠢欲动,趁机四处作恶。
扶倾一边想着事情,一边推开房间的雕花木窗,从缝隙中往外看去。窗外果然是纸钱纷飞,披麻戴孝的队伍正缓缓走过街道,送葬的哀乐飘进来,唢呐声撕心裂肺,像是要把心中的仇怨一股脑全抛出来。
“姑娘要热水吗?”店小二在门外问道。
扶倾猛然回神,才发觉掌心已经被窗棂上的木刺扎出血珠。她缩回手,声音比想象中更哑,“不必。”
铜镜里映出她苍白的脸,这副模样若叫那人瞧见,定要冷笑一声活该。她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露出往日那种玩世不恭的笑。
嗯,这样才对。她笑道。
她现在没有空去想些乱七八糟的事,她还有正事要干。
来的路上,她已经打听到东境附近只有一家捉妖师没有被害,她决定今晚去碰碰运气,蹲点在那户人家附近,若是妖怪来了,就把这新仇旧怨一并了了。
以她的能力,杀几只被控制的妖物,想来不会出什么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