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筠舟一时情绪过于激动,嗓音震得动天响,顺着打开的窗棂漏出,叫底下的一众摊贩听了个真真切切。
这酒楼是钟筠舟常去的地方,二楼靠窗的雅间跟他第二个家一般,摆摊的小贩都知道。
于是好事的心大起,几乎是转日,这话就被添油加醋一番给传进了晏廷文的耳中。
“哈哈哈哈哈,知非,钟家那小子可真行,把你这个状元郎都贬到地里去了。”
任乐山在茶室中笑得前仰后合,一点自觉都没有,放肆地表达着自己的情绪。笑得差不多了,他撇过把眼角笑出的泪:“一想到你还要跟他成婚,过一辈子,我就为你感到可惜啊。”
任乐山出身勋贵,是武东侯之子。武东侯与当今的成王一同扶持圣上即位,交情颇深,是以他和身为成王世子的晏廷文有过些交集,只不过真正相识,还是在官场中。
晏廷文这人哪里都好,就是太过规矩,更不容许旁人打破他设下的规矩。这样的脾性带到官场中就导致许多人不喜,只是看在成王的份上,才给他几分薄面。
而任乐山天生直爽,受不了文臣肚子里装着的那些弯弯绕绕,反倒是面对晏廷文这样墨守陈规的人更为自在。久而久之,两个特立独行的人被划分出来,留在一处。
每每下值,任乐山便会邀晏廷文一道去茶室品茗,此地幽蔽,口耳极严,根本不怕会被人偷听去。
“为何要可惜?”
一听晏廷文这么反问,正要继续调侃的任乐山瞬时噎住:“你这话说的,钟筠舟那可是出了名的纨绔,他出现的方圆十里连狗影都不见,俗称人嫌狗厌。”
这可不是任乐山胡编乱造,这都是有实据可以支撑的。钟筠舟在建京的名声早已一塌糊涂,不过他本人貌似并不在意。
“京城附近常出现恶狗伤人之事,圣上听闻边命各大衙门严加管制,街上没有恶犬,是应该的。”
一语落,室内只余茶香氤氲,任乐山像是从未认识过他这么个人般,震惊得瞪大双眼:“你二人不是死敌吗?你竟然会帮着他说话……不对,你原就是个对事不对人的性子,说这些不奇怪……”
晏廷文执起素色杯盏,荡出的白雾晕至鼻尖,模糊了他的眉眼,就连出口的话音也变得难以琢磨:“世人总爱将我和他放在一起比较,不想竟比出个死敌的名头。”
“可不,谁叫你二人除了年龄,基本是两个极端。你现在要去街上溜一圈,保准不少想嫁给你的,至于钟筠舟……”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任乐山摇头失笑,“在这桩赐婚下来之前,钟家已经给钟大少爷说了好几门亲事,无一例外,都被女方给退了回来。你猜,钟大少爷听了以后,什么反应?”
晏廷文没有应声,执杯的手指缓缓摩挲杯壁,不知为何没有再继续饮茶的动作。
“他说:”任乐山腾地站起,“不嫁就不嫁,小爷还不稀罕呢!小爷一个人乐得逍遥自在!”
这一段话绘声绘色,把钟筠舟的刁纵表现得淋漓尽致。任乐山都禁不住要为自己鼓掌,却看晏廷文眉头皱得很紧,这表情任乐山只在晏廷文动怒时瞧见过。
那次是翰林院有个冒冒失失的人弄错了书册分类,耽误了晏廷文正在处理的事宜。可那次晏廷文也只是轻微蹙了眉头,远不及现在。
“你到底是怎么了?”
晏廷文终究是没喝下那口茶,站起了身,宝蓝色衣袍垂坠脚边,如雪水初融的话音漫过茶室:“婚事将近,我要回去准备。”
“现在?”任乐山看一眼外头垂落的红日,“大晚上的要准备什么啊?”
“再说了,你何必这么认真,到时候再和离不就行了。”
任乐山无甚所谓地说着,忽地被晏廷文垂眸一眼扫过,四目短暂相接,任乐山四肢无端漫过寒意,到嘴边的话都僵住了。
晏廷文看着面色如平常那般,说话的语气更是:“圣上赐婚,受万民关注,不可儿戏。婚约既成,就绝不可能有和离一说。”
这次皱眉的人换成了任乐山,他反问道:“那若是钟筠舟不嫁—”
“绝无可能。”
“你就这么肯定?”不知道晏廷文哪里来的自信,反正以任乐山对钟筠舟的了解,这位少爷一看就是个不会乖乖认命的人。
“退一万步讲,他就算真的按旨与你成婚,那之后呢?他要与你和离,你要如何?总不能还因为这圣旨真就不跟他离吧……?”问出最后这句话,任乐山语气有些虚,他不相信晏廷文会真的因为一道圣旨把自己的一生都给搭进去。
就算再守规矩的人,也不会傻到连自己的一生都舍弃。
谁知晏廷文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唇瓣分动,落日晚霞化为的溶溶金光欺上他沉闷的衣角,宛若被烧灼了一片,点燃的火光衬得他面上的轮廓愈深,阴影中藏着无法扭转的固执。
“若真有那一日,我的答复还是,绝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