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清风微荡垂条,如手般拂开他脸上的碎发,勾摹少年远山般俊秀的眉眼。
下一瞬,钟筠舟睁开了双眸,微有些迷迷瞪瞪的,乌睫茫然上抬,于微芒中,四目相对。
褐色瞳珠呆滞,反应了下,才像是认出面前的人般。
“晏廷文?”才醒,嗓音咕哝,深含困顿,尾音少许沙哑。
因为不是被吵醒的,所以钟筠舟脾气尚佳。
晏廷文“嗯”着回他,黑沉的眸光淡扫:“为何在此处睡着?”
还不是为了堵你。
钟筠舟打了个哈欠,精神好些了:“等你呗,有事跟你说。”
说话间,他又抻了个懒腰,却连站都不站起来,托着腮撩起眼皮,懒着调子问:“你喜欢男子吗?”
此话一出,亭中陷入仿佛死了般的沉寂。
钟筠舟挑他一眼,漂亮的桃花眼含着“看透了一切”的了然:“我就知道,你也不喜欢男子。”
接着他话音带了些激动:“那我们快一起去找舅舅,把婚约解了!”
不同于钟筠舟的情绪高昂,晏廷文再开口时,仍如死水般毫无起伏,然而周遭气温莫名又降了好几度。
“你见我,就为了此事?”
山风信步闲庭穿过绿藤,很是宜人,钟筠舟却莫名觉得一阵冷,摩挲了下双臂,眼神奇怪地望向他。
不然呢,要不是那可恶的婚约,他今天根本不必在这里委屈睡着。他大可以在屋里的大床上睡个天昏地暗。
这事还要从五日前说起,当时钟筠舟收到祖母的消息,急匆匆从斗兽场赶回来,以为是祖母出了什么事,结果却被一道赐婚旨意给砸昏了头。
当今圣上,也就是钟筠舟的亲舅舅,给他和晏廷文赐了桩婚。
实在太荒诞了,钟筠舟当下没能反应过来,差点把房顶给掀了,才从祖母的口中得知他和晏廷文有一桩胎婚,也就是指腹为婚。
钟筠舟几乎惊掉了下巴,弄不懂舅舅非要这么做的目的,却又不敢直接找他闹。毕竟从小到大,凡是舅舅想让他做的事,就没有钟筠舟反抗的份。
那没办法,钟筠舟只能找上晏廷文,从根源上解决这一问题。
毕竟没有一个正常、有着大好前途的男子会愿意跟另一个男子成婚,那无异于自毁前途,同时断子绝孙。
钟筠舟不愿意,他笃定晏廷文也一定不会愿意。晏廷文是出了名的守规矩,尊礼法,这种罔顾传统的事,他绝对不会答应。
“什么叫‘就’?”为强调此事的重要性,钟筠舟霍地站起身,“为了你我二人的未来幸福,这可是很重要的事!”
着重咬字在“幸福”,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他满眼希冀,琥珀色的眼瞳亮闪闪的,比日光还要耀眼。晏廷文眉头微压,墨黑眼底沉了几分,掠耳的风倏地凝滞,宛若被冰冻住了般。
“钟筠舟,这是天子赐婚,你当是随口的玩笑话吗?”
钟筠舟被这规训的语气弄得心底喷涌出火气,要知道祖母和舅舅都没这样管过他,但为了要事,他只能暂且按耐下不满。
“你是担心舅舅会责难于你?你放心,只要我们一起好好与他说……”他脚步走向他,下意识抬手要拉拢他,却得了晏廷文一句近乎冷酷的话。
“我会按着旨意,与你成婚。”
什么?
什么?!
钟筠舟如五雷轰顶,脑袋空白,呆愣出句:“你不是不喜欢男子吗?”
晏廷文只说:“婚期将至,按礼数,你我不该见面。今日已是破例,接下来几日,直到婚前,我都不会再见你。”
“不是,你来真的?”钟筠舟情绪激动起来,不可置信地向前,一把抓住他手臂,很紧很紧,无意识加重力气,“是因为建京那些无聊的人总把我跟你放在一起比,你觉得污了你的名声。你不高兴,所以才要这样做?”
“钟筠舟,”晏廷文眼光凝在他怀有疑惑的皎洁粉面上,混在风中的声线颇有些含糊,尾音隐约发颤,似是动了怒,“我为何要不高兴?”
“那—”
“钟筠舟,我说过,我会与你成婚。”眼神扫了下,手掌拨开他的手,几乎没用什么力气,“你别白费心思了。”
说罢,晏廷文转身离去,背影决绝,真应了他那句“婚前不会再见”。
微凉的风穿过空荡荡的掌心,仿佛被刺了下,孤立在亭中的钟筠舟霎时回神,怨念堆着刚才强压下去的怒火上冲,一甩袍袖,脚步冲前几步,对着那可恶的背影吼道。
“晏廷文,你给我听好,我绝对不会与你成婚的!”
怒吼声震动山林,龙吟虎啸似的,唬得候在外头的逐玉身躯一震。
少爷生气了,世子要惨了。
晏廷文已经出了亭子,脚步却在回荡的怒声中停顿。
两侧长出来的叶片沙沙作响,抖动的频率似落雨般,几小片打着旋儿飘下,恰恰擦过晏廷文的眼下。
就如无情拍下的雨点,又不作留恋地贴着颜色沉闷的衣角飘落,背后明明是如火般的烈焰,却靠近不得半分,“嗤”一声落地融化。
“钟筠舟,”晏廷文头都不回,“我一定会与你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