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眸子深处却似有未散的浓雾翻涌,
仿佛魂魄尚未从某种灭顶的冲击中完全归位,显得有些茫然。
竟是个身着嫁衣的男子!
这比单纯的魔气冲霄、金雨倒灌更令诸神震惊!
通明殿内,倒抽冷气的声音汇成一片压抑的浪潮。
仙神们引以为傲的洞察神目,此刻竟有些茫然失措,几乎要怀疑眼前所见,
是域外天魔幻化出的惑心之相,抑或是天道降下的某种不可解的谶兆。
司命星君瘫坐在碎裂的命盘旁,枯槁的手指仍在无意识地颤抖,
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张俊美却陌生的脸,口中反复呢喃着破碎的词句:
“命盘…碎了…天机…混沌…此身…此身…”
他搜遍浩渺的命数星河,竟寻不到一丝一毫与眼前之人对应的轨迹!
这飞升者,仿佛是从虚无中凭空跳出,撞碎了既定的天规。
蟠龙金柱的阴影里,几位资历极老、曾见证过人间王朝更迭的文曲星官,眉头猛地一跳,
望着那身血衣青年模糊的轮廓,尘封的记忆似乎被撬开一丝缝隙,
某个久远且带着血火气息的尊号呼之欲出,却又被眼前这荒诞绝伦的景象死死堵在喉头,惊疑不定。
死寂被打破。
位列仙班最前,须发皆白、面容古拙的靖乙真君强压下心中的滔天巨浪,手中已无拂尘,只得向前踏出一步。
他苍老的声音带着天庭特有的韵律与威仪,穿透了殿内凝固的空气,清晰地回荡:
“吾观道友,金焰裹挟,自下界破空而来,直抵通明,”
“引动天象异变,地脉轰鸣,实乃亘古未有之奇事。”
“不知……”
他微微一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苏钰遥空茫的脸上,
“不知仙驾如何称呼?身负何缘法,竟以此…惊世之姿,叩我天门?”
这声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苏钰遥空茫的意识里激起了一圈涟漪。
他涣散的瞳孔微微转动了一下,视线仿佛穿透了眼前巍峨的殿宇、惶惑的仙神,落到了某个极其遥远的地方。
血染的戏台在崩塌,玉清宗的寒潭冷彻骨髓,魔宫金笼的锁链沉重如枷…无数破碎的光影在识海中翻滚冲撞。
那声“如何称呼”,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了混乱的记忆之海。
称呼?
玉清宗…清溟真君?
那是师门赐予的道号,刻着仙门百家的束缚。
魔宫深处…魔后?
那是江无尘强加于身的屈辱烙印,带着囹圄的冰冷。
都不是。
意识深处,一点微弱的灵光顽强地刺破混沌。
那是更早之前,久远得几乎被血泪淹没的时光。
尘封的宫阙,朱红的宫墙,威严的朝堂…一个身影跪在冰冷的金砖上,头顶传来帝王浑厚的声音:
“…四皇子苏钰遥,敏慧果毅,德彰四海…特封为‘致臻王’,赐王印,领封地…”
致臻。
臻于至善,达于极境。
是期许,亦是枷锁。
是尊荣,亦是流离的开始。
那方冰冷的王印,最终也未能护住倾塌的宫阙和流血的至亲。
这尘封已久的封号,带着人间烟火的气息,带着前尘往事的重量,在混乱的识海中骤然变得清晰无比。
它不沾仙气,不染魔氛,独属于那个早已湮灭在时间长河中的、名为苏钰遥的凡人皇子。
是他踏入这无尽漩涡之前,最后一点干净的、属于“人”的印记。
空茫的眼底,雾气似乎被这记忆的碎片驱散了些许,露出一丝极淡、极恍惚的清明。
他微微抬首,目光并未聚焦于任何一位仙神,
那双寒潭般的眸子,仿佛穿透了这金碧辉煌、象征着至高秩序的通明殿宇,落向了某个极其遥远、只有他自己知晓的时空坐标
或许是人间的断壁残垣,或许是戏班的雕梁画栋,又或许,只是内心深处那片被血染红的荒原。
苏钰遥嘴唇翕动,一个低沉而清晰,带着几分尘埃落定般疲惫疏离的声音,轻轻响起:
“吾名……”
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殿内所有细微的声响,清晰地传入每一位仙神的耳中。
“致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