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醒了。
窗外漂泊着白雪。北欧的冬季严峻。
室内有暖气而不寒冷。
矮小的身躯从厚重的棉被里爬出,换上毛衣、套上毛袜。他扭开门把。走下楼梯。
来到餐厅的时候,正好碰上‘父亲’将食物与杯子放置在餐桌上。
“早安,切嗣。”
卫宫矩贤和缓的嗓音说,“这是你第一次面对高纬度国家的冬天,睡的习惯吗。”
“还行,爸爸。”男孩应付着,伸了伸懒腰,“大雪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啊?”
卫宫矩贤朝他微笑。
“可能会持续到这个周末。天气好起来之前,可不要擅自出门找朋友玩喔。”
“我知道了啦!”
魔术师-卫宫矩贤穿着毛衣与白衬衫。鼻梁上带着精致的圆框眼镜。他是学者。矩贤的外表与成年后的切嗣相似度高达七分以上,但是形象与邋遢的切嗣不同,矩贤整个人充满了书卷气。
“食物你慢慢吃吧,”矩贤离开餐桌,朝地下室的阶梯走,“牛奶有加热,都放在桌上。”
开锁与关门的声音。很快传到男孩耳里。
年幼的脸庞上,神态立刻变得平淡。
儿童式的天真消失了。
被唤为‘切嗣’的男孩,并不是真正的卫宫切嗣。他是个灵魂早已成年的穿越者。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而跟‘大神’签订契约。
出卖了自由,抵达二次元Fate世界,往后只为了通关而活。
他并不感到怨恨。
还没有。
穿越者-切嗣在餐桌旁坐了下来。
此时他像一个无知的幼童,孺慕地景仰着‘大神’──大神实现了切嗣还不是切嗣时许下的愿望:治愈妹妹的病,使父母重拾欢笑。
切嗣并不知晓‘卫宫矩贤’在虚渊玄的设定下是个充满争议性的角色。他对新生活没有不满意。他从没觉得‘圣杯战争’有任何地方需要他担忧。
心怀感恩。
切嗣认为,型月世界的安全系数,比起《进击的巨人》好上太多,科技水平也令人满意。至少在《Fate》生活,不用像电力系统不存在的《世界尽头的圣骑士》一样,太阳下山后需要以烛火照明。
切嗣思念妹妹、父亲与母亲。
对未来感到仿徨时,他会在心中默念这三个最重要的‘称谓’。
妹妹。
爸爸。
妈妈。
──你们还好吗?
他很好奇。
他想知道过去的亲人是怎样的人。
大神将他丢在《Fate世界》之前,取走了他大部分的回忆。
作为穿越者,切嗣的大脑中、都是空洞。剩下的斑驳的记忆,都是抑郁的灰色。
──父亲脸上,皱纹越来越多。
(但是看不清父亲的长相。)
──垃圾桶里,都是母亲头上脱落的白发。
(但是不确定母亲留着一头长发还是短发。)
──妹妹迈向死亡,父母日渐憔悴。
(妹妹到底患了什么病?)
他在记忆的碎片里,是一个残废。
在学生时代交往了十年、二十年的朋友,等他变成了行动不便的残废后,一个一个,停止了上门拜访。
他善于社交,但车祸后,他失去了与他人深入相处的机会。
理解父母要在医院陪同痛苦的妹妹。
妹妹时日无多。
他自愿被关在堆满了幻想游戏的不通风的房间里,对着老套的日本动画发呆。
一个人,电话簿上空荡荡的。
他是废物,就连洗澡或如厕也做不到。
但是他成为‘切嗣’之前,的确有着幸福的过去──他只是不记得了。
他不记得自己的姓名。不记得自己的血统、国籍。不记得父亲的长相。不记得母亲是家庭主妇或干练的上班族。不记得出车祸以前、自己是否拥有青年式的意气风发。
他不记得妹妹在生病前是否曾快乐、无忧无虑的微笑。
幸福的事情他都不记得。
但是他爱他的父母。他珍惜他的妹妹。
他成为‘卫宫切嗣’以前,确实有过‘珍贵的过去’──情感的宝藏被刻画在灵魂上而不是记忆里。陌生的心脏因为灵魂的牵挂而压着三个人重量。如此之重、即使大脑中什么美丽的画面也无法联系起来。仅仅是最遥远的陌生人。思念、憧憬、眷顾,依旧与日俱增。
他想要再次见到这些人一面。
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家庭、什么样的羁绊……能让他对三个熟悉的陌生人、抱持着无法被世界阻隔的感情。
像冬日窗外的白雪,静静的累积。回过神来,盖在无垠的大地上,被朝阳照的闪闪发亮。
为此,他以卫宫切嗣自居。
他承担欺骗的悖德。他摆出儿童的嘴脸。他敷衍著名义上的父辈。
──反正卫宫矩贤是二次元的NPC。
切嗣夺走了卫宫矩贤的儿子。但是没必要有罪恶感。他知道自己的存在,称不上犯罪也不违背人伦道德。矩贤是一个二次元中的角色。二次元的人物没有灵魂。其本身的一切,是虚构的。
切嗣不需要因为欺骗NPC犹豫跟痛苦。切嗣拥有感情,是因为身在其中,所以产生了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