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人刚停,下个人就开始。
活像是和尚念经,让人头疼不已。
邱秋揉了把脸,脸上腮肉被挤压从手指边缘溢出,他有点坐不住,可是再一看其他人都支起耳朵听讲,汲取这来之不易的知识,这可能是其中大部分人唯一见到此等大儒的机会。
此次之后,再无交集。
意识到这点,邱秋迅速坐好,竭尽全力倾耳去听。
邱秋不聪明,但方白松的讲课内容有趣又包含哲理,邱秋很快沉迷进去。
渐渐讲着,方白松的声音大了,那是一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岁月与历史沉淀在他沉稳智慧的话语中。
邱秋抬头去看,方白松不知何时走出来了,漫步在学子中,他声音响亮,面容慈祥,微微佝偻着身子,花白的胡子垂在胸前,讲到激昂处,他枯瘦布满沟壑的手朝天举起,仿佛这一刻他用身躯连通天地。
他竭力使每个人都能听到,嗓子开始微微发哑。
邱秋莫名想起他的老师,即使一个是世间闻名的大儒,一个是籍籍无名的秀才,可还是让他想起他的秀才老师。
老师六十七岁,在县里开私塾教书为生,他们那里偏远,百姓愚昧,乐意送孩子去私塾学习的人也少,为此他最开始的生活很不好过。
直到邱秋考中童生,他的私塾一下子爆满。
但还是只有邱秋最努力最聪明,他家不需要他去种田,他能将全部精力都投入读书。
老师给他讲课总是抑扬顿挫,讲着讲着头高高扬起,神采飞扬,自顾自沉浸在书本里。
准备乡试时,老师比他还紧张,翻了历年的试题,又拉着老脸拜托他多年不联系的旧同窗为他押题准备,他还记得老师当时说的话:“我这个学生不聪明,但足够好学努力,不要在我这儿耽误了他……”
这一刻,邱秋那颗来到京城就悬浮不踏实的心终于在异乡寻到一丝慰籍,他用饱含濡慕的眼神看向方白松。
方白松的讲学不拘于刻板专一的形式,他鼓励学子积极提出问题质疑,一起探讨议论。
来到这个阶段,很多人跃跃欲试,无论是真的心有疑虑还是想要在方白松面前混个眼熟,都举起手。
场面一时乱糟糟的,可方白松的手似像山一样沉稳,水一样柔和,轻轻一抬就都安静下来,他一个一个倾听学子的疑问,或浅薄或深奥,他总是态度仁和地答出。
这些问题和答案同样被内侍传到其他学子耳朵里。
不知不觉间邱秋就已经坐在树下两个时辰。
方白松讲不动了,咳嗽几声,抬手暂时歇歇。
那些内侍立刻起身,不知道去做什么,邱秋好奇地张望,看着方白松被搀扶进房内的身影踌躇不定。
那些内侍很快回来,抬来几个大木桶,还有大瓜瓢、木碗之类。
没一会儿,木桶里的东西递到了邱秋手上,木头做的碗里,盛着放凉的绿豆汤。
方先生没有出来,是他的学生,之前迟到的那个,很多人夸赞的谢绥走出来,他一身白衣,矜贵清冷如谪仙,长发垂腰。
离得远有点看不清容貌,但给人的感觉像是孤松覆雪,疏离孤傲。
一看就不好惹。
他道:“这是老师准备的汤饮,念诸生伏案经时,未沾勺饮,可速饮,聊以慰乏。”声音清冷如金击玉石。
他说完就又进去。
邱秋还在观察,其他人早就囫囵喝了一碗又去盛,邱秋吓了一跳,也埋头呼噜呼噜。
绿豆汤凉又甜,丝丝缕缕地流入喉间。
他喝完,立刻起身往木桶那里去,那里围了一群人,个个比他个子高,他在外围又跳又蹦,都挤不进去。
里面的人往外面退,他往里面挤,可又挤不过别人,啪嗒一下,摔倒在地上。
此处杂乱,学子众多,邱秋抱着脑袋唯恐被人踩到,连滚带爬地从人群里爬出来。
一个有力的臂膀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这人声音低沉道:“你没事吧?”
邱秋低头只顾拍自己身上的灰尘,闻言头也不抬道谢:“谢谢郎君。”这可是他最好的一身衣服,料子是他娘好不容易弄来的。
那男人看他拍起的灰微微一顿,克制住后撤的脚步,低头道:“我带你去其他地方吧,那里人不多。”
“啊,谢谢啊。”邱秋这时才看清这人的样貌,小麦色的皮肤,长的俊朗凶悍,左侧一处断眉,更显凶狠。
邱秋顿了一刻,头脑从未像此刻运转的飞快,心想这人靠的住吗,是坏人吗,看起来好凶。
可惜霍邑是读不到他的所思所想,拉着人走到那间万众瞩目的堂屋,让他等在外面,自己进去去盛汤。
这里就是方白松授课的屋子,邱秋心里咚咚直跳,偷偷朝屋子里看。
不愧是国子监,装潢比他家还好,木头散发着清香,干净规整。
张书奉在第三排坐着冥想没有看到他,屋子里没有方白松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身体不适去了哪里。
倒是那个谢绥坐在第一排背对着他,身姿端正如竹。
还是看不清样貌,邱秋也不知道心里哪儿来的好奇,偷偷往门口移,去看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