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魔宫大殿,黑压压跪满人。
殿中静得针落可闻,众人惶惶不安,生怕多喘一口气便激怒高位上的活阎王。
魔界左护法更是不寒而栗,簌簌冒冷汗。
魔尊闭关多年,怠理朝政,大权旁落他手,他这个护法当得有滋有味,得意忘形到觉着这魔界早已易主于自己。
半月前,正欲坐一坐那魔尊宝座,哪料转头就碰上出关的魔尊。
那人立在暗光只言未发,淡眼睥睨而来,似是望他,眼中又无他。
对方分明什么也没做,无形威压却织成道细密铁网,越发收紧,裹得他窒息难耐。
险些一个趔趄摔下台阶之际,魔尊启唇,惜字如金发话,让他寻一头脖子处有桃花状胎记的小白狼,声称其为魔界少主,明言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魔界少主?
魔尊素来不近女色,男侍更无半个,少主?简直无稽之谈!
却也只得听命行事。
这半个月来,他将魔宫翻了个底朝天,莫说是狼,连根狼毛都没摸着。
找狼是假,敲打方是真。
左护法只能硬着头皮复命:“回尊上,属下无能,连日来不眠不休还是未能寻到少主殿下。”
御台,鎏金宝座,暗红锦袍的男子支颐而坐,面具遮挡容貌,难以揣测喜怒,却又自有一副端严之致,令人不敢直视。
他久未出声,只用食指敲击扶手。
细微声响落进每一个人的神经。
一下,又一下。
越发绷紧。
直至濒临阈值,难再负荷。
砰!
左护法原地炸成血雾。
活生生的性命就此毫无征兆陨落。
腥味蔓延而来,众魔恍恍惚惚回神,股肱之臣,如此收场,又联想左护法大人曾遭百名修士围攻都能毫发无损全身而退,就这么被尊主不费吹飞之力灭掉,皆是好一顿胆颤心惊愣住,怯懦者更是腿一软,瘫倒在地,当场失禁。
面具男子漫不经心起身,袖袍滑落如血染臂弯,衬得袖口那截长指冷白透明,只隐约可见点轮廓线条,虚虚实实,恍若无物。
他侧眸瞥向右护法。
“找。”
-
“阿嚏!”
苏沉揉揉发痒的鼻尖,秋风起,城中不少人裹上厚衣,正中他下怀,少年紧了紧头顶围帽,不然他都不知该如何与城中百姓解释自己头上那对狼耳。
寒风扑面,他又再拉高大氅,半张脸缩在毛茸茸的面料里,无意将颈侧桃花胎记挡得严实,杵在当铺门前站了许久。
打着哈欠出来擦门的姑娘一眼瞧见苏沉,顿时神清气爽,殷切搭腔:“小公子当东西?”
闻言,苏沉攥紧手心玉佩,那是他浑身上下最值钱的玩意儿,是初见时便宜主人挂在他脖子的,上面还刻有名字。
“您里面请?”姑娘又热情招揽。
苏沉摇摇头,转身离去。
长街拐角。
苏沉:“系统,我好饿。”
系统:“找到师尊就有吃的了。”
“哦。”
人头攒动,片刻后,苏沉:“我真的好饿啊。”
无情电子音自少年脑颅响起,声线冷若冰霜重复:“找到师尊就有吃的了。”
苏沉神情倔强:“不行,我还是觉得不行,放我回家,我想回去高考。”
“沉,木已成舟,沉吧。”
“不!放我回去高考!”
系统默默掏出成绩单:“语文:48,数学:16,英语——”
“停!”
“听劝,别给咱们学校拉低升学率好么?不是我说你,你进厂打螺丝都没人要。”
这话可把人听不乐意了:“喂!你不要在这贬低我!”
系统操出一贯的职业假笑,言简意赅:“找到师尊,两百万。”
苏沉面不改色:“喂!请不要用钱侮辱我人格——”
少年话锋一转:“多少?”
“两百万,税后。”
热闹长街,苏沉一溜烟跑没影:“师尊!求求您快侮辱我吧师尊!”
一刻钟后。
“可我真的好饿!”
苏沉倚墙而靠,整个人蜷缩成团,眼前丢来一个馒头。
“不想吃馒头。”
“麻烦。”
系统丢出个烤鸡腿。
“肉好柴,我还是想回去高考!”
“苏大少爷,都五年了,您还记得——”
系统话未完,被打断:“你还好意思说!五年!你知道我这五年是怎么过的吗?”
苏沉闷声闷气咬了口肉。
五年才接头,无端害他当了五年狼,还天天练枪。
只是再细想一下,貌似也不算难熬。
他对时间流逝没什么概念,只知自己之前那位便宜主人性子冷,整日臭着一张脸,于吃穿用度方面倒是不曾亏待他半分,都给他养得有些嘴刁了。
甚至丢过两本功法,让他自学,有一回走火入魔,险些爆体而亡,是他那便宜主人耗费不少心神才将他救回,冷着张臭脸,却是在为他护法。
此后,他的生活便多出个头顶龙角的小人,应当是便宜主人捏的。
小人冷若冰霜,同样臭着张脸,但闲时会别别扭扭给他解闷,教导时又一板一眼,虽惯是惜字如金,却总能一针见血,还挺像那么回事,哪怕他百般挑剔,也是冷脸纵容,默默满足他各种无理取闹。
就这么当了五年便宜师父。
足足五年教养恩情。
五年说长不长,可他穿书前统共也才活三个五年出头,哪怕养条小鱼,也能在心底占据一席之地罢,当然,舅舅一家除外。
苏沉惯性回头打量,方圆十步之内,再无有求必应的小龙人。
他不是好脾性的主儿,烦躁难消,少年直接踹了一脚墙。
结实牢固的墙轰然倒塌。
系统望天扶额:“你能不能稍微控制一下自己?时下可不兴暴力帅哥手撕机甲!”
“可就是很烦啊!”
翻倒的墙掉进个半生不熟的瓜,难排遣躁意的少年那手才搭到瓜头,整个瓜直接被拧爆。
瓜碎,汁水飞溅。
猝不及防被糊一脸黏稠液体的系统闭目,微笑:“**!”
一个系统做任务真的很无助。
“嘻……”
苏沉别别扭扭憋出句不好意思,其实真不能怪他,自打掉进那个阵法,他体内便多出股浑厚难以估量的奇怪气息。
非仙非魔非妖,心口还附带多出点诡异的红。
像颗……月牙状种子。
也不知会不会发芽开花?
但纹理却又如同片龙鳞,还是倒着的。
莫非是逆鳞?
系统见苏沉似是念起旧主,恨铁不成钢啧了声:“没人会无缘无故待你好,除非你有利可图。”
这话醍醐灌顶似的,苏沉豁然开朗点头:“你别说,字字珠玑啊!”
他虽不清楚那人来头,但这副躯体的与生俱来的天赋让他嗅出,便宜主人身上杀戮很重,八成是以杀戮入道,绝非善类,却心慈手软留他性命?还养他五年?着实可疑,怕是有不为人知的阴谋!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对!没错!宿主很有觉悟!棒棒的哟!”
吃饱喝足,浑身干劲的人转头却遇见城中官兵拎着一幅画像,在找……狼?
便宜主人倒有点来头,竟能驱使凡间衙役为其效命。
少年本欲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哪知却被喊停。
“站住!
“前面的,说的就是你,跑什么?”
领头之人快步上前,拦截苏沉,粗略打量几眼。
眼前少年身量高挑、细皮嫩肉、气色红润,哪怕粗布麻衣,也遮盖不住其曾被养得极好的风姿。
再细看,轮廓利落分明,侧颜如玉,眉目疏淡勾出点冷峻,眸光铮铮难掩凛然正气。
纵观而去,不是富贵人家精雕细琢长相,更像是得天独厚、浑然自成的完美融合,分分寸寸都长得恰到好处。
而这位少年鼻尖沾了灰,脸颊还挂着几点淡粉汁水,正牢牢抓着半块酸巴巴的瓜。
怕是饿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