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着头发吹冷风会头疼的。”
沈忘尘声音柔和,关切的神情仿若他才是白栖枝的一母同胞的兄长。
但白栖枝看都没看他一眼。
她说:“沈忘尘,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没必要用哄稚童的语气哄我。”
说完,才睁眼缓缓朝他这边看来。
“这么晚还不睡,你是有什么心事么?”
沈忘尘自然是不好意思说担心她,只说自己是睡不着随便走走。
真的只是随便走走吗?
两人心知肚明。
他们谁也没有戳破这件事。
就好像白栖枝知道他肯定是要见一见自己,就像沈忘尘知道白栖枝肯定会在书房等他。
这是种难以言说的默契,说出来,很多事的味道都会变。
不如不说。
沈忘尘就这样笑眼看着她,一如当年自己将她收入身边教导时那样。
只是如今白栖枝坐在主座,而他只能在她对面稍作停留。、
一如当年他坐在主座上,白栖枝坐在他对面那般。
于是攻守之势异也。
气氛难得的祥和静谧。
沈忘尘在等白栖枝开口。
他知道的,小姑娘现在已经长成很厉害的大人了,她不需要他在很多事上插嘴置喙。
他对她仅剩的那点儿价值估计就只有他那一直伪装在表面上的温存了。
沈忘尘知道,白栖枝如果有需要,她会亲口对他说的。
如果没有说,那便是不需要。
他也没必要讨人嫌。
白栖枝倒没有在意他的心绪起伏变化。
她在想事情。
她分明知道,此次事件不过是一个小官贿赂上司的小把戏罢了。
这事儿原不应闹得如此之大,以至于将林家的茶楼查封——要知道,林家,那可是半个皇商,没有官员会想同皇商过不去——但事情既然如此,那背后必定是有人操纵。
如果真说林家如今还有什么好被针对的。
恐怕就只有她白栖枝。
她明知道抛弃这个身份她可以活得更快活,可她还是带着这个身份明晃晃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如今敌在暗她在明,且敌之势力非她能与之比肩。
她真的该好好反思自己了……
“嗯?”
俄而风动,有丝丝雾黑掠过白栖枝的眼。
她支颐着向旁瞧,就见着沈忘尘不知何时坐到她身边。
两人之间隔了段距离,可他的发还是因为为她挡风而浮到她面前。
于是白栖枝的视线顺着他的发攀援。
“枝枝,可以让我帮你吗?”
彼时的沈忘尘拎着一方小手帕,语气小心翼翼,目光也小心翼翼。
他在看着她的发。
那一缕缕如同绸缎般的、湿漉漉还在滴水的长发。
一滴、两滴、三滴……
浓黑的夜里起了露,有潮湿在两人身形间盘桓。
白栖枝警觉一阵觳觫。
哪怕时至今日,她仍不知道沈忘尘在把她当什么。
带在身边的小徒弟?必须诞下那孩子的母亲?亦或是在这会吃人的大宅院里的同盟?
她宁愿相信沈忘尘对她的好里带着无尽的坏,也不愿见他如此低声下气地想待她好补偿她。
他是人!
他应该有自己的情感,他应该有自己的喜恶,而不是!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总是空泛泛的内心没着落。
白栖枝默了半晌,还是心软将后背递给了他。
感受到他适当恰好的力度,她蓦地开口问到:“沈忘尘,你朝别人问过我恨不恨你,对不对?”
她说:“你总说你是个阴毒扭曲的人,可是扭曲的底色是悲伤、无助、恐惧,我宁愿是你心惶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样的事,不知道自己做了这些事的结果,不知道这样的结果是否真心如你所愿。”
她说:“恨这个字太绵长了,只要这个字一日不消,我们的因果就一日要纠缠在一起。”
她说:“我不恨你,我只是觉得有些事不该是这样。”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此义理再生之身也。
沈忘尘,我早就决定不恨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