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凫从很久就开始观察冷妙清,观察他这个莫名其妙,从天而降,白白得到的师父了。
他也并非是刻意,只是他天天窝在她怀中,总是会被顺带着参与她的每一天——听到她讲的每一句话,见她所见的每一个人,经历她所经历的一切的。
在几个月之后,他渐渐发现,冷妙清除了具有柔软的臂膀,舒适的怀抱,令人心安的气味,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关怀疼爱——这些令他产生眷恋和依赖的特质,这些看似美好的部分,在她常含笑容的眉眼下,更多是一些不美好的特征。
比如偶尔眼中流露出的迷茫,对周身一切事物都感到陌生的困惑眼神;或者有时被刻意压制忍耐的暴戾,那种似乎要摧毁一切的极端情绪;再或者是现在,突发的恐惧和激烈的惊慌,再到最后变成疲惫不堪和死气沉沉,丧失了一切活力。
杀人让她这么恐惧吗?
修士会害怕刀和剑吗?
她的刀法和身型,为何丝毫没有修炼过的痕迹,凌乱无序的好似第一次拿刀?
从冷妙清赶上山顶,再到她追杀那些土匪,殷凫都一直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安静又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一切。
太奇怪了,她的反应太奇怪了,她的动作也太奇怪了,她的行为举止、举手投足、她所有的一切,都不符合一个正常修士应有的特质。
直到冷妙清和土匪一起倒下在了山林间,土匪压在她身上,温热的血液无声染红了她的衣襟和脖颈,殷凫才从隐藏的树林后走了出来。
他缓缓走向昏倒的冷妙清,慢慢蹲下,再托起她沉甸甸却柔软的身躯,然后开始细细打量起她。
细细打量她紧闭的双眼,细细打量她黏在额前的湿漉碎发,细细打量她带着不自然潮红的面孔,打量她起伏的柔软胸膛,和被血浸透的脖颈和胸口。
她身穿白衣,那血也是暗红色的,像一朵大丽花开在她胸口和她脖子处,说不清到底象征着死亡还是生机。
殷凫面色平静,眼中无波无澜。
他抬起手,探向昏迷的冷妙清,好似一条游移的蛇,最终缓缓握住了她的脖子,静止不动。
冷妙清当初要杀自己,自己也一直在等机会偿还与她,殷凫还没忘,并且他现在有这个能力了。
冷妙清的脖子沾满了鲜血,它柔软,细腻,光滑,并且温热,好似一块被体温捂热了的羊脂玉,越摸越令人爱不释手。
殷凫眼中无情无绪,他摩挲着冷妙清时而血红时而雪白的脖子,眉眼渐渐松弛了下来,带着些眷恋、依赖和惫懒。
他俯下身,轻轻靠在冷妙清胸口,闭上眼,缓缓叹出一口气。
冷妙清好久没抱自己了,上一次在她怀里......该是五六天前了吧。殷凫这么在心里想。
即使有着浓厚的血腥味,殷凫还是能准确辨认出她身上那股令人心安的气味,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只想闭眼入睡,带着无与伦比的心安入睡。
又蹭了蹭,在她脖颈间嗅了嗅,殷凫最终站了起来,依旧没什么表情,脸上的眉眼却柔软了许多,淡淡的,轻轻的。
他抱起浑身都是不属于自己的血的冷妙清,转身回了村中。
冷妙清不能死,殷凫这么想。
柔软的,温热的,令人心安的冷妙清,不能死。
现在,室外漆黑一片,不知何时刮起的大风呼啸狂嚎着,吹打的树枝摇摆的令人心惊。室内倒是昏暗不明,满室寂静,唯一一盏如豆的灯火摇摆不定着,令人昏昏沉沉。
冷妙清靠在床头,眼神疲倦又虚弱,望着殷凫轻轻握着自己的手,没什么反应。
她好似那盏被狂风吹的摇摇欲灭的灯火,全身都是精疲力竭的氛围。
窗外风刮的越来越大,室内越发寂静无声,殷凫垂眸看着被自己握在手心里毫无反应的冷妙清的手。
“师父。”他又轻轻喊了一声,似在呼唤,又似在呢喃。
火光在他脸上跳跃起伏,他在昏黄色的灯火下,眼中流淌出无限眷恋与依赖,似有柔情万分。
冷妙清抬起眼眸,看着他眼中的依恋,微微露出些困惑不解的表情来。
但她还是很累,从指尖到头发丝都透露出的精疲力竭的气息,她并没有什么表态。
冷妙清现在这幅模样,她应该做什么。
殷凫不太清楚,但如果自己是现在冷妙清这幅模样,他会选择睡觉。
睡觉,沉沉睡去,让黑夜来主导一切,让理智和清醒迷失在无边的混沌中,一切都归于安宁。
于是殷凫松开了冷妙清的手,顺着她的手背一路向上,轻柔又缓慢,然后最终攀上了她的肩头,静止在那里。
他俯身上前,伸出另一只手,半是倚靠半是拥抱的环住了冷妙清,脑袋枕在她的脖颈处。
他只露出了个后脑勺,脸已经埋在她颈窝了。
声音在冷妙清耳边响起,鼻息喷在她脖子上:“师父,你该睡觉了。”
少年这么低低的呢喃到。
殷凫的身子重了起来,脑袋也沉了些,本来依靠在床头的冷妙清被压的身子开始下滑,轻柔却不可抵抗,最终直至背部着床,脑袋也靠上了枕头,那股力量才渐渐消失。
殷凫仍坐在床边,动作却变成了伏倒在自己身上,仍是那万分眷恋的模样,头还没从她脖颈处抬起来。
冷妙清确实有些困了,她望着昏暗不明的屋顶,眼皮沉得厉害。
又过了不知多久,殷凫终于缓缓地直起身。
他眼神柔软,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冷妙清,嗓音低柔:“闭眼,你需要睡眠。”
冷妙清没有思考太多,她确实很累,累的只想沉睡。
她缓缓合上眼皮,眼前却并未陷入完全的黑暗,还能隐隐感觉到昏暗的橘黄色灯火。
她的手仍被人握着,虚虚的握在掌心,力度不重,更不算严丝合缝,却令人心安。
冷妙清等了许久,却没等到灯火熄灭和手背落空,只感觉自己被始终注视着,床边的人也没离去,更没使床铺向上回弹,变得空落落的。
她终于放下了紧绷的心,意识向着无底的黑暗坠去,带着被围绕关注的心安感。
她陷入了沉沉的睡眠,呼吸逐渐平缓。
***
这一觉睡的很沉,很安心,也很短暂,仿佛只是一个眨眼间,天就又已经大亮了。
冷妙清在平静中醒来,她面色平和,眼中镇静安宁,有稍微躺了躺,便从床上支起身子坐起来,透过窗户望向外面。
窗外阳光通透明亮,干净澄澈。
秋天不知什么时候悄然降临了,暑气早已不见了踪影,凉风阵阵从窗外吹进来,带来一阵凉爽。秋高气爽,风轻云淡,阳光像琉璃一样通透。
冷妙清准备起身下床,却突然感觉被子被人压住,回头一看,是殷凫正在床铺里侧酣睡。
他原本就生的精致,此时静静的在床上沉睡着,白净的脸越发显得乖巧好看,如同被玻璃雕成的人儿,干净通透。
冷妙清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给他掖了掖被角,便起身下床了。
穿戴好衣服配饰,她打开木门,走到了屋外。
天高气清,确实是个好天气,冷妙清心想。
可惜才在这和煦秋日中站了一会儿,她便感觉有些累了,虽然她起床后什么都没干。
她左右环顾,目光触及到院子里的那排桌椅后,然后开始慢腾腾的往桌椅边走,直到最后扶着桌子坐了下来,她这才又放松的吐了一口气。
她微微含着背,坐在桌子旁面无表情的发呆,虽说面无表情,眼神却有些无力和疲惫,像垂垂老矣的老人的眼神。
她也并没有想昨晚或者昨日发生的事,而是开始回忆起自己穿书过来之前的那些日子。
明明只是几个月前的事,现在回想起来却像是过了好几年,竟有种恍惚不真实的感觉。
究竟是为什么呢,冷妙清这么想。
可能是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吧,一件又一件,缠绕在一起。看小说时觉得惊心动魄、跌宕起伏的情节,自己体验起来,只感觉身心俱疲,榨干了自己所有的精力。
确实累了,冷妙清心想,她感觉自己有点支持不下去了。
她的眉眼越发疲惫不堪,透露出一股丧气来。
然而还未等她休息太久,便又有人与事迫不及待的追赶上来,紧追不放。
冷妙清抬起头,院子门口站了那两个魔修,手里抱着什么东西,面带讨好的笑容望着她,等着她来开门。
自此上次被揭穿面目后,他们二人就没再伪装成农妇农夫的模样,而是露出了原本的相貌。
相貌算不得丑,只是看见冷妙清就一口一个救苦救难的冷掌门,喊得冷妙清有点恶心。
冷妙清眼神冰冷又有些不耐烦的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叹了口气,起身去开门。
“今日又有何事?”冷妙清打开门,侧身让他们进来,声音淡淡的。
“没什么事,只是有一些茶叶,想拿来孝敬孝敬您。”那两个进来后也不着急往里走,只簇拥再冷妙清身旁,脸上笑的十分谄媚。
冷妙清提步往院子里走,他们才忙不迭的跟了上来。
“茶叶?”冷妙清开口提问,却听不出什么疑惑的语气。
“是呀,救苦救难的冷掌门。”那两个魔修以为冷妙清来了兴趣,连忙凑上前继续开口,“您心胸开阔,又心地善良,饶恕了我们之前愚蠢的所作所为,我们心中感激的无言以表。回去之后,我们思来想去,总想拿点什么来奉给您,以表心中的歉意和感谢。”
“但我们想了半天,实在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最后绞尽脑汁,决定给您送上这罐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