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现在说!”
他刻意提高嗓音,掩饰局促。
落云会意配合,加之她极为迫切地想要摆脱这尴尬气氛,便装出了十倍百倍的好奇来,提声道:“君上快说吧,落云听着呢。”
颜云玦无语,斜眼睨她:“你演戏的功夫太烂了。罗回翎让你卧底潜藏的时候,就没被人认出来过?”
其他人认没认出她,落云不知道,她只知道光是在赵思和那西街口香糕坊老板那儿,她就栽了两回。
落云被他戳了短,闭上嘴不再说话。
颜云玦好笑地看她一眼,复又看向别处,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云谲波诡,你可知是何意?”
落云摇头。这词儿该是个文化词儿,她真没听人说过。
“你看那天边白云,此时悠悠,明日或许便是暴雨倾盆。云谲波诡便是此意。这云变化多端,朝堂之事,人生之路,亦如此多变。”
落云似懂非懂,有点迷瞪:“那君上名里这‘玦’字,可也出自这成语?”
“不一样。”颜云玦摇头,神色黯然,“玉有缺为玦,我早已不是,也不该是当初爹娘希望我成为的样子。当年府灭,独我苟活。如今既无法承继遗志,愧对于他们寄与我如玉般清白的厚望,自是得改名。”
云谲波诡,玦玉有憾。八个字道尽他半生悲欢。
昔日锦衣少年,今朝复仇孤臣,其间苦楚与黑暗,不足为外人道。
落云凝视他侧脸,只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天,魂儿却早已飘远,只嘴角噙着一丝僵硬的笑。
此时她面前的颜云玦,不再是那个无法看透、难测其意的尊贵君上,而是个身世悲惨、无奈脆弱的人。
他和她一样,都不过是在命运洪流之中奋力抗争,守着些许活下去的动力和私心之人罢了。
她莫名很想伸出手去拍拍他,非常非常想。在这场脑与心的斗争之中,她的理智败下阵来,输给了她心之所想。
于是她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
颜云玦有些诧异地盯着自己肩上那只小巧的手,此时它正小心翼翼地在他肩上跳跃。
他怔住,盯着肩上残留的温度:"这是心疼我么?"
“有点。”她心虚地收回手,“若冒犯了君上,还望恕罪。”
“心疼倒也不必。”他故作轻松地把双手垫在脑后,“路是我自己选的,要怨也只能怨命不好罢了。”
落云心头一震,想起那日他们在马车上的对话。彼时她无奈地道:“只能怨命不好罢了。”
原来他的想法同她一样。
是啊,能怨什么呢?怨不过天,怨不过地,只能叹命运无常弄人且无情罢了。
像是为了确认什么似的,颜云玦追问她道:“你又为何心疼?”
是啊,她为什么会心疼呢?她向来不是这般心软的性子。
落云现在不仅认不清眼前人,也认不清自己。
“人之常情吧。若此时在君上身旁的不是落云,换做是别人,也会心疼的。”
“但我可不跟别人说这些……”
话没说完,便被风声盖了过去。狂风骤起,枯叶簌簌而落。
落云迅速起身,半俯在空中,用身子替颜云玦挡下落叶。
待风停歇,她仍维持着守护姿态,尴尬解释:“树叶砸人脸,也疼得很。”
他什么都还没问呢。颜云玦见她急忙解释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砸你头上就不痛吗?”
“总比砸你脸上好。”
落云听落叶声渐停,便撤下挡在颜云玦面前的手。
一瞬间四目相对,她却像是被他的眼神施了蛊术,动弹不得。
颜云玦调侃道:“你腰力不错,恢复颇有成效。”
“多谢夸奖?”落云尴尬地撇撇嘴,半跪在他身边道,“天凉了,君上还是进屋吧,莫在外头吹风着了凉。”
“不急进屋,还有个地方要带你去。”
他从草地上起身,拍掉扒在他衣服上的细碎杂草。
落云闻言,也拾起身旁的拄拐站起来:“何处?”
“两日后启程祁鸣山,带你去一趟赵府,和赵小姐道个别。”
说着,见落云的后背也粘着灰绿杂草,便上前伸手替她细细地摘掉。
落云感受到后背传来他手指的触感,忙后退一步躲开,却被颜云玦一把又拉回原地。
“你现在看得清自己身上有草屑吗?你是我颜府的人,出门总不能狼狈示人,让人瞧了我颜府笑话吧?”
落云说不过他,便乖乖地站着任他摆弄。
待他收拾妥当迈步前行,她拄拐跟上,一步一挪,竟也跟得稳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