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薇薇给赵茜打了个电话，自行打车到了她家楼下。
她租住在一家便宜的老小区，住户以老年人居多，整个小区的寥寥几盏昏黄，她的窗户是其中之一。
陆薇薇看了一眼就确认了位置，先打开录音笔，才上楼敲开了门。
赵茜披着没有干透的头发，穿了一件长袖的浅蓝色睡衣，原本颜色应该是深蓝，因为喜羊羊与灰太狼的印花已经淡得有些模糊了，这件睡衣的年龄可能没比她自己小多少，明明二十来岁的大学生，身材却小巧得像个孩子，陆薇薇甚至低头能看见她稀疏的发旋，下意识吞了口口水，道：“打扰你了，不好意思。”
她形容憔悴，紧张地搓了搓手，连连摇头：“没事没事，你先进来吧。”
房间是一室一厅，典型的老房子格局，甚至还是用的水泥地，桌椅板凳都能看到千禧年的风格，厨房有开过火的痕迹，靠门边的垃圾桶里丢着袋装的方便面包装袋，陆薇薇一坐下，她就拿着杯子去厨房洗干净，这才倒了杯水给她，尴尬地说：“我就一个杯子……”
浅紫色的老式保温杯，杯身上有模糊的印字，已经看不清了，陆薇薇没喝，环顾了一圈，终于从一角的小鱼缸上看出一些生活的痕迹，试图拉近一些关系：“你还养鱼呢？”
小鱼缸是塑料的，堪堪够鱼转个身，一条红色小金鱼孤独地呆在水里，一动不动。
“……好像缸有点小了。”
赵茜看了一眼，起身捏了三颗鱼粮丢进缸里，小鱼终于小幅度地动了动：“本来老板要把他扔掉的，半死不活被我捡回来，就这样勉强把他救活了。”
“你还挺厉害的，小金鱼不好养。”
“不好养是因为他便宜，病了就等死，死了就再买一条。我喜欢宠物，养鱼可厉害了，我是自学的养鱼专家。”她脸上露出孩子般幸福又可爱的微笑，“我家里穷，第一次养宠物就是我姐姐给我买的一条小金鱼，中间生过几次病，我都想办法治好了。从一点点养到好大一条，尾巴很长，很好看，被我爸摔死用来炒菜了。”
她脸上的笑容停滞了，顿了片刻后才麻木地说：“不好吃。”
陆薇薇一噎，准备好的自家狗完全用不上，总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告诉她自家狗是如何受宠的毛孩子，只能说：“现在这条小鱼跟了你是一件好事。”
她双眼露出希冀的神色：“你来找我，是因为我姐姐吗？你们联系上她了吗？”
“有一点线索，但真假还没有确认，所以想来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是……不好的线索吗？”
陆薇薇沉默了一下，赵茜紧接着问道：“她是不是还在做违法的事情？会判很多年吗？很严重？比……卖.淫还……”
她回过神，嗓子干涩，连忙说：“你先别多想，目前都还不确定呢。”
赵茜倚着放鱼缸的柜子，一扁嘴轻声哭出来：“我姐她……”
陆薇薇忙站起身，揽住她肩膀，她下意识靠在她肩上：“我姐她真的太苦了，她不是有意的，她就是想多赚点钱供我念大学，我已经大二了，马上就能实习赚钱，我都会赔的，我就是不希望她去坐牢……”
“你姐还有什么别的朋友之类的吗？”
她压着哭腔：“我不知道，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她了，她不愿意见我，钱也是给我爸妈，我现在念书都是靠奖学金和打工。”
“她有可能会联系你爸妈吗？”
“不会。她不敢回家的。”她抹了把眼泪，坐下来叹了口气，“我们村从我出生起就是一个全村都靠低保补助过日子的地方，我姐十二岁的时候就被我爸卖了，后来妇联跋山涉水进村给我爸普法，她们给我带来了书，带来了卫生巾，我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发誓要读法学，要当律师，要给人普法，要救我姐姐。但是才过了几年，我姐十六岁，又被卖了，妇联的姐姐们和阿姨们赶过去救她，反而被打得头破血流，她们跟我说，女孩子要往上走，要读书，读书才有出路。后来我那个姐夫意外去世，我姐姐终于自由了，她出去打工，临走的时候告诉我爸她会赚很多很多钱，比卖我更多更划算，所以要我爸不准卖我，我要是不读书，她一分都不会给我爸。就这样，我总算念到了大学。”
她抬起头，泪珠子蓄在她杏仁一般漂亮的眼睛里，流光溢彩：“……我从来不知道我姐的钱是这样来的。”
“你……为什么不回去念书？这个时候你们大学应该没有放假吧？”
“请假了。我想找我姐。”
“你有跟你姐说过你的地址吗？”
她摇摇头：“我发过，不知道我姐收到了没有。但是她就算知道，应该也不会来见我的，要不然我也不会报那么多次失踪。”
说着，她忽然又语气一转：“我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有，你放心，她失踪了，找到她是我们的义务。但是你这样一直留在兰城也不是个事，还是要早点回去念书，大二也是很重要的一年。”
她还是摇头，语气里有一种茫然的坚定：“我要找我姐。”
“你之后怎么办？”
她茫然地抬起头：“什么怎么办？”
“我是说找到你姐你怎么办？或者找不到呢？大学不能这样一直请假吧？”
她眼里忽然迸射出光彩，抹了把脸笑起来：“我想过了，律师的政审只针对本人，而且我姐现在只是行政处罚的地步，没到刑事，影响不会很大，我找到她就带她跟我一起回去念大学，我念书顺便打工，我会介绍她去做一些简单的工作，我们姐妹俩一起，只要我们不回去，我爸就管不了我们。”
——这孩子甚至没考虑过万一找不到赵璐要怎么办。
陆薇薇垂眸，犹豫片刻，还是说不出口。只是猜测的程度，没有找到尸体，没有必要再伤这孩子更深了。
看见她的眼神，赵茜想象中的美好泡沫似的“啵”一声破碎了：“我姐……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如果有进展的话，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对了，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就是来了解一下情况，先走了。”
陆薇薇说罢就先行离开，但赵茜却追了出来，喊道：“陆警官！”
她止住步子，一回头，黑夜里没有走廊灯的老旧楼房里，那孩子站在房间里透出来的那一丝昏黄，于半明半暗间深深地鞠了一躬：“帮我找到我姐姐，拜托你们了。”
陆薇薇心里一揪，匆匆“嗯”了一声，背影里颇有些落荒而逃的紧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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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宇哲毕竟算是应呈的半个得意门生，这么长时间历练下来对于套话这一科目已经小有所成，更何况他也不是真的来按摩的，秦一乐就见他一副连加了七天班的凄惨牛马模样，往那一瘫，眯着眼才几句话就把话题带到了前几天的扫黄行动上。
按摩的大爷体型肥硕下手遒劲，每按一下顾宇哲就配合着喟叹一声，一边喊“再下点”，一边说：“师傅按得真舒服，这几天累死我了。前几天我就想来按一按了，结果你们没开门。”
大爷被他哄得飘飘然，神秘兮兮地拉长尾音“哦”了一声，说：“你说那几天啊，那可不是我们没开门。”
“我们那天来明明就关着门啊，对吧？”
秦一乐知道该自己的戏份了，连忙接了声“对”，其实他觉得他这个按摩大爷有点手重，但就看这个话题热火朝天的正进行到关键位置，也不敢泼冷水，只能龇牙咧嘴地夸了句“按得真有劲”。
给他按的这个师傅明显要更年轻一点，便也喜滋滋地接了话：“那是查封。”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不管男女老少。因此顾宇哲猛一下睁开眼，好像来了精神：“查封？怎么回事？”
大爷“嘿嘿”一声，“啪”一掌拍在他后背，疼得他五官都皱成一团却没敢出声：“听说我们有个大堂经理，背着老板，找了些小姐在这边卖.淫。”
“真的假的？”
“肯定真的啊，就前几天警察查封的来着，我们还放了几天假呢，最近几天刚上班。”
“可是，这你们老板居然会不知道？”
给顾宇哲按的那个师傅就接话道：“不知道，要知道的话，老板肯定也被带走了。这不才查封了几天，马上就正常开业了。”
“那你们这老板挺厉害的，上面有人吧。”
“哪啊，是这个大堂经理欺上瞒下，平时也老欺负我们这些打工的，一点小事就扣我们钱，天天挨他骂。我们老板挺好一人，停工还给我们照发工资呢。”
“那你们没见过那些出来卖的姑娘？”
大爷们相视一笑，暧昧地说：“见过，见过两三回呢，都挺漂亮的。”
秦一乐侧过脸：“不对啊，连你们都见过，那你们老板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个问题明显把两个大爷问懵了，顾宇哲见状连忙打了个圆场，哈哈直笑：“背景，肯定有背景。”
大爷回过味来，咂摸着嘴道：“你还别说，是有可能。”
说话间顾宇哲的手机就响了，他掏出来看了一眼，没做声，只是递过去给秦一乐看，他懂了，如蒙大赦似的爬起来：“我去上个厕所。”
“那我也去。”
两个大爷聊得起劲，乐得清闲，连忙招了招手说：“那我们在包厢等你们，厕所出门走到头右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