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化工厂这一生也算是波澜壮阔,曾经乘风而起辉煌过一段时间,但很快落败于科技的进步和社会的迭代,沉寂之后也短暂地重生过,最终湮灭于一场大爆炸,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时光悄然游走,在这片残砖断瓦里留下了无声的印迹,荒草自由生长,很快就野蛮地吞没了这里仅剩的建筑物,从砖缝,也从钢架的底下,无孔不入地侵袭着。而此刻,本来应该荒无人烟的一片废墟,却拉着黑黄相间的警戒线,三三两两地围着人,大老远就能看见烧得漆黑的钢架里扎着枯黄的草,白色塑料膜在其中突兀得有些扎眼。
胜利化工厂地处于城西与城东中间的这一条缝,最终划归给了城西派出所,他们出警迅速,已经尽量控制住了现场,负责人姓张,老远就看见一辆白色SUV横冲直撞地飞了过来,后头跟着一辆警车,一看就猜到这个车技多半就是应呈,匆忙迎了上去。
巷道太窄,车开不过去,老张匆匆赶过来,就见来人虽然一身熨得板板正正的黑色警服,但一幅骚包的黑色墨镜一摘,撩了下头发,垮着肩膀痞里痞气的,把车门一带潇洒插兜,端的是个吊儿郎当。老张当场把自己要汇报的情况忘了个干净,张嘴就说:“你这仪容仪表……”
帽子也不戴,风纪扣也不扣,不知道的还以为哪来的小混混跑到警局当卧底呢。
但话一出口又觉得哪里不对,再一看下车的几个人整整齐齐,“哎哟”一声:“难得见你们全体盛装啊,怎么了这是?”
“拿了个集体一等功,正开表彰大会,还没来得及领奖呢就过来了。”
老张一拍脑门:“瞧我,前两天我还看到通报了呢,原来颁奖的日子是今天,都忘了祝贺你们了。”
应呈捏住衣领扭了扭肩膀,身上这件警服扎得他身上像爬满了跳蚤,他穿惯了的那件旧的报了损,穿在牺牲的兄弟身上深埋地底。而这件新的带着一种刚出厂的工业洗衣粉的气味,隐隐约约透出一股尸骨般的冰寒,没忍住还是把外套一脱丢进车里,这才问:“都自己人,一个集体功而已,没什么好祝贺的。什么情况?”
副支队长谢霖看见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实在无力吐槽,反正也管不住,索性也跟着把外套脱了,跟其他队员们说:“都把外套脱了吧,围观群众太多了,容易引起恐慌。”
老张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带着他们从小巷里穿过去,脸上表情有些一言难尽的扭曲,边走边说:“你们看了就知道了。这一块算郊区,居民不是很多,我问了那些围观群众,说这边平时也没什么人来。报案人是一位清洁工大爷,吓出了个好歹,所以我叫了个兄弟先帮忙把人送医院去了。”
谢霖刚想问什么样的现场能把报案人吓到进医院,穿过废墟和草场,掀开塑料膜一看,豁然开朗。
只见塑料膜严严密密地框出来一个四方的密室,往外是一片焦土混合着齐腰的枯草,而往里,则是一片鲜红。正中央是一张用碎砖头上面盖木板勉强做出来的桌子,又或者说是操作台,边上搁着一台绞肉机,绞出的肉就堆积在地上,红的白的混合着血,变成了一滩小山似的肉糜,血在山脚下汇成了红色的汪洋,外缘一圈已经结了红黑色的块。
而桌子前面,并排摆着三只折叠椅,中间是空着的,但一左一右的位置上,各坐了……一具骷髅。坐姿端正,血肉还零零星星地挂在骨头上,面部的皮肤被完全揭掉了,发白而圆润的眼球正嵌在头骨空洞的眼眶里。
……好像转了一下。
随着塑料膜被拂动的“沙沙”声,一阵冷风吹了进来,谢霖胃里翻滚得厉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就听身后已经传来了尖叫以及干呕。
他让这些个小屁孩提前脱掉外套真是正确的选择……
这要是被人拍到指不定传得多难听呢。
后头跟了个穿着白大褂的鉴证员,扛着百宝箱,脖子上还挂着一台看起来就很重的相机,见状大喊了一声:“不准在这吐!别破坏我的现场!”
谢霖面不改色地轻咳一声,把涌上来的胃液压了下去,然后对几个队员摆了摆手:“实在受不了就走远一点。”
应呈倒是近前一步,上上下下一打量,十分欣赏地给出了中肯评价:“……挺艺术的。”
说着一回头见身后几个人脸色都难看得很,一脸难以言喻的嫌弃:“你说说你们这一个个的,又不是第一次出现场了,至于吗?能不能学学人家大白,做刑警的就得像大白这样,波澜不惊,知道吗?”
谢霖心说你小子肯定没憋什么好屁,刚要开口,就见刘郁白已经两手一拨挤了进来:“对嘛!不就是命案嘛,瞧给你们吓的……卧槽!”
应呈压住嘴角,一摆手:“请。”
……他就知道。
谢霖十分同情地拍了拍刘郁白的肩膀:“大白,波澜不惊,去吧。”
应呈用一幅“我俩半斤八两”的神色看着他,捕捉到他有要骂人的先兆,连忙说:“陆薇薇,你带一个人去一趟医院,看一下报案人的情况,顺便把笔录做了。顾崽,你带几个人把周围摸排一圈,一个监控都不要落下,尤其是那种居民自己装的,先全部拷回去再说。”
几个人闻言如蒙大赦,连连点头一溜烟跑了。
“瞧这几个不经吓的样子。”
“别说他们了,连我也有点怵。”谢霖说着紧紧一皱眉,总觉得这两具骷髅好像下一秒就会猛一下朝他扑过来,打了个寒颤,对老张说,“对了张叔,现在舆论的力量太吓人了,这种现场万一流传出去没法收场,你看要不把警戒线再拉远一点?”
“行,我这就去。”老张说着,匆忙又去调整警戒线了。
应呈往白骨的方向靠了两步,谢霖跟在他后面,探头问:“像他的风格?”
“不一定,这个胜利化工厂爆炸之后就废弃了,本来就地处偏僻,确实是一个抛尸的好地方。”
谢霖蹲下来看了看绞肉机绞出来的肉,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直窜天灵盖,像钩子似的顺着食道下去勾出了他的胃,他生生忍住了没吐出来,伸手比了比肉糜堆的大小,捂住鼻子轻咳了一声:“……我有个想法。”
应呈溜溜达达地凑到角落去,回头说:“你别想法了,那就是人肉。”
他胃里顿时翻滚得更加厉害:“两个人?”
就这么点?
应呈便伸手比了比:“压缩,懂吗?”
谢霖想骂人,忍住了没张嘴,怕一张嘴真吐在现场。
刘郁白缓过劲来,从百宝箱里掏出一个直角尺,比了比先没放下去,说:“这像小孩的脚印啊。”
谢霖凑过去一看,点了点头:“运动鞋。你看这,这是什么?”
血泊里有三个点,他把角尺放过去,一对比就能看出来三个点是一个正三角形,立刻说:“看着像三脚架。”
他说着一抬头,发现这三脚架正对两具白骨,胃酸立刻又涌了上来,忙低头拍照。
角落里有一张吃饭用的小桌子,边上有一个铁桶,最上面是一只碎碗和煮得半生不熟的水饺,应呈连忙招了招手:“大白,你看这个,底下是不是受害人的衣服?”
刘郁白刚好拍下那三个点,闻言举着照相机就过来了:“别动,我先拍照。”
“碗拿回去拼一下吧,看是不是完整的。”
“放心,这个现场虽然不大但是有点复杂,所有的东西我全部都要打包带回去化验,一个人肯定不够,等会我去叫其他同事过来帮忙,尽快给你们出结果。”
谢霖缓过劲来,看见应呈身后有一只架在碎砖块上的铁锅,里面是发白的汤,而桌上放着几只碗和筷子,还有一瓶新开的生抽:“三副碗筷?看起来都有使用过的痕迹,加上桶里的,一共是四副,四个人?”
“好了。”刘郁白说着收回相机,给应呈递过去两个物证袋叫他撑好,这才抬头说,“操作台的后面还有一只椅子,加上我们一进来看到的,正好椅子也是四只。而且我在那边发现了一块瓷片,碗应该是在那边摔的。”
“有火,开过灶,煮的水饺。四个人,四只椅子四副碗筷。难道这些人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恰好老张回来,闻言便说:“不太可能。我已经问过附近的居民了,这个塑料膜其实还挺扎眼的,但是居民们都说昨天白天还没发现异常,而且平时偶尔也会有小孩跑进来玩,我问了,也说没发现有人住在这里的痕迹。”
“那就说明,人是昨天晚上才带过来的,这里看起来应该就是第一现场。”只不过布置成这样也是需要不少时间的,一个晚上,如果剩下的两个人都是凶手的话,应该来得及。可是,还有个孩子,又怎么解释呢?
刘郁白把碎瓷片和水饺捡出来分两个袋装好,再把下面这层也拍了照,这才小心翻动起来。应呈举起那一堆水饺,挑眉问谢霖:“要不要猜猜什么馅?”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骂了一句:“闭嘴吧你。”
说完又上上下下地打量起来,忽然一抬头,见头顶铁架上挂着一个灯泡,连忙问:“张叔,这有电吗?”
“都烧成这样了怎么可能有电?你看那边,用的是移动电源,钓鱼佬夜钓用的那种。”
角落里果然有一个手提式电源,谢霖凑过去研究了一下:“好买吗?”
老张尴尬地笑笑:“好买,也不贵。现在什么不好买,网上买这种东西也不用登记,我自己还有两台呢。”
“应队,谢队,快看。”铁桶下层果然是沾满血的衣服,虽然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但刘郁白还是从裤兜里摸到了一张身份证,名字是“许洁”。
“给我看看。”老张接了过来,拿扫描仪一扫,瞪大眼“嚯”了一声,“假的。扫描仪扫不出来。”
“假的?这年头还能有假的身份证?”
老张乐了:“有的,这种归我们管,你们确实不了解。不过现在也少了,就跟套的车牌差不多,用别人的身份信息复制一个,除了姓名以外其他的信息都是别人的,看起来跟真的一样,但是一扫描就露馅。”
说着他手动输入了身份证号查询,果然查出来身份信息是“许婷”,上面写的户籍信息跟身份证上写的一样,是锦城市,距离兰城并不是很近。
谢霖瞥了一眼:“那这个许婷的是真实信息?”
他点点头:“对,这种套牌身份证都是用一张真的套一张假的,不过也不会随便就找个人套了拿来用,基本都是作假的人指定的,用家属或者朋友的信息来造假。也有那种逃犯,用自己的身份证再套一个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