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疏香缓步退着,一字一句,无比决绝:“裴时与,我绝不允许你再受伤。”
说完便拉上房门,将其从外死死锁住。
“沈疏香?开门!你要干什么?快开门!开门!”
沈疏香不顾裴时与的惊怒交加的吼叫,冲出外屋,同样利落地将房门锁死,最后跑出院门,也将院门落锁。
里屋一道锁,外屋一道锁,院门一道锁,足足三道,她不信这样还锁不住一个腿脚不便的裴时与,她必须将他隔绝在危险之外。
耳边的惨叫声越来越大,她握紧属于裴时与的长剑,拔腿跑向呼救声传来的地方。
武功,沈以宁教了她些,裴时与教了她些,勉强够自卫?但那又如何,她又不是没杀过人。
总之,她绝对不会像之前那样,等着裴时与回来,她绝对不会让裴时与再去面对刀光剑影。
她刚跑出几步,便见王大娘被两名凶神恶煞的北漠兵士擒住,沈疏香猛得冲过去,朝其中一人腰间一刺,那士兵惨叫一声,手中弯刀“哐当”掉落。
另一个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怔,她借机用力朝那人小腿踹去。
那人反应不如裴时与,一声清晰的骨裂声过后,那人抱着伤腿滚倒在地。
她把早已吓得没魂的王大娘护在身后,着急喊道:“快找地方躲起来!”
她此刻才看清眼前景象,数不清的北漠士兵正挨家挨户破门而入,见人就砍,俨然一副要屠尽全村的样子。
裴时与的这柄佩剑果然好用,她一路拿着当烧火棍似的乱挥乱砍,只凭着一股狠劲和求生本能,竟还救下了不少人。
这村子很小,这场血腥杀戮,从爆发到平息,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狭窄的巷道里横七竖八躺着受伤的村民和北漠兵的尸体,沈疏香背靠一堵土墙,右臂因为用力过度而酸麻不已,右手虎口震痛,几乎要拿不动剑了。
恰在此时,村道尽头传来阵阵马蹄声,刚经历搏杀,疲惫不已的沈疏香重新站直,举起那那柄沾满血污的剑,摆出一个略显笨拙的防御姿态。
毕竟此处只有她一个人还能站起来,还有力气与敌作战。
火光照耀下,一群身着本朝服饰的骑兵出现在巷口,为首的那人端坐马上,身形挺拔。
瞿璟勒住缰绳,看着眼前浑身鲜血的沈疏香,眉头紧锁,讶然问道:“此处……只你一人?”
而后目光扫过她右手那柄归属明显的长剑,又加了一句:“裴大人,可在此?”
沈疏香见瞿璟这副置身事外的诧异模样,扭头一看身后的惨状,不由得气上心头:“瞿将军,你一路纵马过来,莫不是把脑子颠坏了?这儿这么多伤者,你一个都看不到?他们的呻吟,你一点都听不见?你不忙着救治伤患,清点损失,反而问我这些没头没脑的问题!”
瞿璟被她这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说得皱眉,正欲开口,一个更加焦急的呼喊从巷道另一头传来。
“沈疏香!沈疏香!”
只见裴时与从另一个方向跑来,满身是血,手里还拎着不知从哪里捡的弯刀,显然一路砍杀过来。
他一眼就看到人群中持剑而立的沈疏香。
“你怎么样?可受伤了?到底有没有事?”
说罢才注意到面前的瞿璟:“瞿将军,这是怎么回事?此地为什么会遭遇袭击?”
瞿璟下马,拱手道:“方才接到斥候急报,说是有一股北漠残军,直冲此地而来,意图劫掠,末将立即率部赶来清剿,大人放心,他们……已被尽数歼灭。”
“大人似乎受了伤?此地条件简陋,还是请大人赶快回城吧。”
沈疏香此刻才注意到自己左臂被砍了一道口子,鲜血正不断外流。
裴时与十分不悦,脸色无比难看:“迅速安排人手,救治伤者,收殓遗体,务必妥善安置好村民,待此间事了,我要一个详细的禀报。”
这几乎是明着说瞿璟对此事有所隐瞒。
回城的马车上,颠簸摇晃,裴时与动作极其轻柔地为沈疏香包扎左臂伤口,饶是如此,沈疏香依然不住地委屈叫疼。
“这下知道疼了?谁叫你把我锁起来的,刚才有多危险你不知道么?那些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北漠兵士,你一个人冲出去不要命了?沈疏香,你为何总是这样?为何永远要做这些危险的事,惹旁人为你担心?”
裴时与又是心疼又是气恼,这样的情况,他真的不知道碰见过多少次了,沈疏香从来不改。
面对裴时与严厉的语气,搁在平时,沈疏香肯定要还嘴的,可此刻,沈疏香只是说道:“我……不舍得让你受伤……”
裴时与心头一软,抬头对上沈疏香委屈执拗的眼神,心中那点不快全数散了。
他无奈叹了口气,声音也软了下来:“那我呢?沈疏香,我便舍得让你受伤么?”
沈疏香却得意一笑,眨眨眼道:“裴时与,其实,你已经知道我的心意了,对吧?”
这个刚才尚未说完便被爆炸声猛然打断的话题。
其实,真心这事,永远是行胜于言。
他们对彼此的心意,已在种种事件中彰显得分明,无需再多言。
裴时与郑重点了点头。
沈疏香脸上笑容更盛,一点点挪动身体,离裴时与更近了些:“那你问我的那个问题,我还需要回答么?”
那个问题……沈疏香,我心悦你,你待我如何?
答案他已知晓,沈疏香说不说还有什么所谓么?
“有些话,我想听你亲口说。”
“好。”沈疏香一口应了下来。
车厢内瞬间安静,裴时与莫名有些紧张,更甚于面对生死。
却见沈疏香歪头反问道:“还记得你离京前,在那棵树下,我说过的话么?”
离京前,那棵树下……敢问树灵,我心之所系的那位姑娘,我如何才能得知她的心意?
“记得,你说,等我平安归来,便告诉我你的心意。”
“对,裴时与,等你平安回京,我一定告诉你那个答案!还在那棵树下,绝不食言!”
沈疏香举起没受伤的右手,做出一个发誓的手势。
“沈疏香,你惯会拖延耍赖的,我还能信你么?”
不管他愿不愿意信,他都没得选。
沈疏香在朔州待了十日,处理完沈归远坟墓的事情后,便回京了,他也就装作对神医身份一无所知的样子,只当她真的仅待了十日。
有些事,在他俩心中,可以成为永远的秘密。
他的身体,经不起长途车马劳顿,所以他一直留在朔州,努力养伤,努力复建筋骨,好在阿肆在沈疏香离开以后,再没弄错过药方。
等到他终于能够摆脱拐杖,自主行走时,已经十一月了。
他几乎立刻下令备车启程,他比任何人都渴望能尽快回到京城,可他又不得不顾及身体,车马走走停停,当他终于抵达京城巍峨的城门时,恰是这一年的除夕。
天色已经黑透,万家灯火亮起,宫门早已落锁,他无法进宫去见沈疏香,只好先回沈府。
马车在沈府门前稳稳停住,裴时与掀帘下车,抬眼瞬间,整个人便僵在原地,全身血液彻底冻结。
沈府那熟悉的大门上,此刻竟挂满了白绸,层层叠叠,在寒风中飘荡,就连门口的石狮子也被裹上了白布。
沈府有丧事?
“怎么回事……”
府门被敲开,一个穿着素服的下人跌跌撞撞扑了出来,见眼前人是裴时与,顿时哭得撕心裂肺:“裴将军!您可算是……可算是回来了……府里出大事了!这可怎么办……”
他焦急不已,猛得抓住下人肩膀:“到底是谁出事了!你快说!”
“是夫人!还有沈夫子!她们不知怎地……就没了!宫里的医师说是急病,来不及治……娘娘也已经昏过去好几日了……”
“谁?”裴时与如遭雷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摇晃着下人,厉声问道:“你说清楚!是谁没了?”
“是夫人……和沈夫子……沈疏香姑娘,两人都没了……本来还好好的,是小年那天,突然就……就……”
沈疏香死了?
裴时与眼前一黑,在彻底昏过去前,脑海里只有一句话。
沈疏香……你这个骗子……
我就不该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