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张医师还训她缝得难看,她不满回嘴,此刻看来,张医师说得没错,太粗糙扭曲的伤疤,会让她无数次想起当时的痛苦,该缝得精致些的。
她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取出长短不一的银针,按照自己练过的针法和穴位,将银针一根一根精准刺入裴时与背上。
望着沉沉睡去的裴时与,她轻声道:“姓裴的,你还真是……挺倔的嘛?”
她查看裴时与的病案之后,便进了城。不过她并未去见裴时与,而是在裴时与身边偷偷观察着。
结果竟被她发现裴时与不止一次将医师送来的药倒掉,而那些医师,也在裴时与的冷漠抗拒和自身无策之下,放弃了研究治疗,除了开点聊胜于无的补药之外,再无其他手段。
她忍不住落泪,落泪之后,又向那些医师请教了裴时与伤情与日常状况,同时翻着病案与医书,以及一些晦涩难懂的古籍,重新制定了详尽的治疗计划。
针灸、药浴、内服汤药、复建筋骨……每一步都经过反复推敲,更重要的是,她必须日日监视着裴时与,确保这些治疗手段能真正落到实处。
可是相比这些外在手段,她清楚最大的阻碍来自裴时与本身,是他自己不肯放过自己,自己不肯救自己。
她全然理解,理解他的痛苦和挣扎,却也不知该如何……才能帮他走出这次困境……她常常觉得无力,常常比裴时与更绝望。
她擦去眼角的泪:“裴时与,你信我一次好么?也求你,再救自己一次好么?”
当裴时与悠悠转醒时,香味已经散尽,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明亮的光斑。
房内空无一人,静得仿佛昨夜和今晨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幻梦,唯有背上微不可察的酸胀感在提醒着他,真的有人来过。
不多时阿肆照常端了今日的药进来,捧至他面前。
裴时与的目光落在药碗上,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问道:“阿肆,我若不喝药……他是不是依旧不让你吃饭?”
阿肆用力点头,裴时与摇头一笑,接过药碗,仰头灌了进去,这味道……实在是苦得很,并不比之前好喝多少。
阿肆适时地将那碟蜜糖捧至他面前,他顿觉恍惚,这熟悉的细节……然而最终还是摆了摆手,让阿肆退下了。
他不知这世上竟有人比他还执着。
随意翻了几页书,心思却全然不在那些文字上,他受伤之后的日子,比那汤药还要苦涩漆黑万倍,如今这位执拗的神医,就像那两颗蜜糖,不合时宜地硬挤进来,妄图改变这一切。
时间很快溜走,及至纸条上定下的时间,阿肆掀帘进来,不由分说,推着轮椅就要带他出去。
他不愿见人,更不愿暴露在阳光下,那些明亮,会将他的脆弱和狼狈照得无所遁形。
“阿肆,停下!你去告诉他,不是他想怎样便怎样,我不会任他摆布。”
阿肆被裴时与骤然沉下的脸吓了一跳,一时僵在原地,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然而想到沈疏香说过的话,还是硬着头皮将裴时与推出了房间,一路推到府邸深处一个被沈疏香布置好的房间。
房内空空荡荡,除了支撑房梁的柱子,只摆了几排坚固的木架,木架上还悬挂着长度不一的绳索,一看便知是用来活动筋骨,锻炼腿脚的。
“她早已想到大人会如此说了,她说,大人现在……现在……嗯……”
阿肆咽了口唾沫,心跳得极快,开始复述沈疏香那些他初听便觉得难听至极的话:“她说……大人现在……嗯……”
裴时与本就烦闷,见他支支吾吾,不免恼怒:“有话快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阿肆十分为难,沈姑娘的话未免太过分了些,他真的很难说出口,可是沈姑娘又说,必得如此,不然裴大人不会听的。
他心一横,眼一闭,几乎是喊了出来:“她说……嗯……大人现在腿脚不便,行动受限,可不是任她摆布?她是医师,她说什么大人便得干什么,除非……除非大人病好了,腿脚利索了,证明她医术天下无二,到时就是打她板子出气,她也绝无怨言!”
说完这句,他声音又低了下去,像是在为沈疏香辩解:“大人……您别生气……她是个医疯子,脑袋里除了医术什么都没有!整日沉浸在医术里不知天地为何物,连张医师都怕她……她还说自己有瞿大人的关系,大人您想弄走她,除非去京城找皇帝下旨才行……”
阿肆说得小心翼翼,裴时与颇觉好笑:“确实是个疯子,说话也不中听。”
他懒得再理会这些疯言疯语,说着便要推动轮椅回去。
阿肆急急拽住轮椅后背:“大人!大人!您不复建筋骨了?她会不让我吃饭的……她真的会饿死我的!”
裴时与冷笑一声:“他不让你吃饭,我让你吃还不成?再有其他问题或是他因此难为你,你尽管让他来见我便是。”
阿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脑子一团浆糊……这……这怎么和沈姑娘说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她教的那些话,好像没有一点用,这下可怎么办?
就在这时,有一小厮拿着信件急匆匆从廊下跑来:“裴大人,是京城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