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听了这话,‘噗嗤’一笑,边笑边道:“娘亲也是贪心了,张先生这样的,别说前朝臣子皆是了,就是国朝二百年都不定有一个呢!”
这话让皇后和贵妃一起将目光睇了过来,两人着实想不到小皇帝对张居正的评价是如此之高。
小皇帝是玩笑话,李氏也跟着笑起来,忽而看到小皇帝认真的眼神,心中一动,似是想起了什么,收敛起笑容转头对皇后道:“姐姐,我记得今年咱们曾一起去求过签,你还记得么?”
陈氏颔首道:“记得,那时先帝病重,众人都焦心不已,我们去嘉福寺求了一卦,好像是第十卦,是上乾下兑的天泽履。”
“对,姐姐还记得那思辩禅师曾说:以履虎尾,不咥人,亨。刚中正,履帝位而不疚,光明也。以“履虎尾”象徵,充满危机感,不可不戒惧。并应一本初衷,贯彻到底,不可妥协,结果要求尽善尽美,稍有瑕疵,前功尽弃。”
皇后若有所思,道:“我记得思辨禅师给你我讲了一篇话,是什么来着?夹山禅师的故事。”
“钓尽江波,金鳞始遇!”
这故事讲得是船子和尚三十年独自摆渡,过着一船明月一船诗的日子,苦于找不到衣钵传承,终于遇到夹山禅师,将其击落水中,夹山禅师悟道,船子和尚为定夹山之道心,覆船入水而逝。
“对,就是这个。”
李氏如释重负一般,令崔姑姑去内室将当日的挂签拿来,并当日解签一并递于陈氏。
“姐姐不知,这几日我心如悬磬,彻夜不能寐。宫中接连都是大事,朝廷弹劾司礼监的奏疏如潮般汹涌而来,如何处理宫府之争,我实在委决不下。
本想着和姐姐商议拿个章程,求个解脱法门,再由皇帝来决断。要不然将首辅高拱拿掉,再不然让冯保回南京闲住,这两人一碰头就是乌眼鸡似的,这可不行,那么多的国朝大事都搁置着,一旦有个山高水低,悔之无及!”
陈皇后持茶杯的手顿住了,手上一时不稳,滚烫的茶水泼洒了出来,她忙用手帕揩了去,“妹妹现在可有决断?”
朱翊钧在旁倒是听出了几分滋味,其实不只李氏有了决断,自今日常朝事故,他亦有了决断,听母后如此问,不由得答了夹山禅师那句佛偈:“语带玄而无路,舌头谈而不谈。”
陈氏了然一笑,李氏仿佛也已经按定了坐盘星,道:“果然是‘钓尽江波,金鳞始遇!’吾已得之!”
高拱在前廷明火执仗,不知冯保暗度陈仓断其后路,偏生一明一暗、一疏一近,得利的一方如锦衣夜行,哪里会通告其中法门,徒留一个不知底里,骤然起兵戈,东奔西撞,非要碰个头破血流不可。
昨日傍晚,张居正自天寿山回京,去内阁交割了事务,拖着倦怠的身体回到全楚会馆,一进门便见管家游七迎了上来,张居正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更觉烦躁:“什么事儿?”
游七见主人家脸色惨白一片,额角浸着密密的汗珠,眼底青黑一片,显然一副病体支离的样子,并不先答话,倒是关心了一句:“相爷,可是病了?”说着一把搀住了张居正。
此时从西厢房传来一阵郎朗读书声,张居正听出了这是三子懋修的声音,知道他终日闭门、手不释卷地用功读书,倒是略感欣慰。两人默契地停住话音,并不去打扰懋修,互相搀扶着走去书房。
游七将张居正安置在太师椅上,吩咐下人打水、看茶,亲自绞了块热帕子递给张居正,“相爷先落落汗水,观相爷气色,想来是中暑了,用热的擦擦,这时候轻易不可用凉的,小心镇着。”
说着打开折扇,给张居正徐徐扇着风。
张居正嘴里应了句:“无妨。”依旧端端正正地坐着,后背也不肯瘫软靠着椅子。
游七见主人脸色渐舒,便将一封信笺呈上:“此是陆大人差人专程送来的。”
“哪个陆大人?”
“陆平泉陆大人。”游七谨慎地答道。
张居正有这一问也是正常。陆家两兄弟,长兄陆树声,字与吉,号平泉,原职掌詹事府事,负责教习庶吉士,隆庆四年称疾,皇帝赐告还家。因有德望,张居正亲自摆宴款待于他,不厌其烦地说了许多好话,希望他能出任礼部尚书一职。
幼弟陆树德,现任礼科给事中,上次常朝一本奏疏惊得冯保冷汗连连地就是此人,兄弟两人家境贫寒,少年时躬耕田亩,闲暇时则读书,同出为赘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