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语文是得靠人生遇到的人和事物,在经历过后才会明白的东西。
‘哗’…教室一角忽然变暗了。阴影像潮水笼上皮肤,肤色像是无月的雪。
周隐拉起了窗帘,一掌把程歌推了出去,程歌虚倒在隔壁桌前假装柔软无病呻吟。
“别打扰我睡觉。”
祝瑜还保持着那个别扭的姿势看向周隐,而周隐已经趴在桌上午休了。
潮声渐起。
祝瑜戴上眼镜,任由昏暗的午后阳光将周隐趴睡的背影晕染成朦胧的剪影。
那些淤伤、毒舌与虚张声势的凶狠,此刻都成了易碎的琉璃壳,而壳下藏着某种柔软到让他心悸的东西。
放学后,窗户框住了整片橘黄色的晚霞,把整片海洋浸染熔金,暮色教室里夏风吹开了书页,书海上亦是波光粼粼。
窗边站满了人。
祝瑜起身的动作忽然被钉在光影下,他侧头望向这片橘子海,呼吸和心跳都一同变缓。夕阳映照下,出神了许久的少年白色的校服上光影斑驳,身影洇染着光晕。
晚霞美得让人释怀了酷暑难耐,夏天的酷热也在此刻具像化,仿佛酷热就应该是这种明艳的橘黄。
走廊上浮动着晚风,不少同学背着书包举着手机追捕天幕流火,想把这一幕永恒。他们竟贪恋起了这一瞬间的学校走廊,本走了无数次的厌倦,也会在此刻惊叹一声:“好美。”
大家的手机里全是夏日幕火晚霞,美不胜收,但拍完还是觉得自己拍的不好,在校门口分开时,还不忘嘱托道:
“记得把照片发我!”
祝瑜没有可以分享的对象,默默走了几步之后,手机震动不行——他正要拿出手机时,忽有风掠过发梢,眼睛便对上那双眼眸一瞬而过。
周隐站在程歌车后,疾驰而过的自行车与祝瑜擦身而过。
海浪似乎将无数细碎的光推到了周隐的身上,直到他的身影割裂了整片暮色苍穹。此刻暮色渐浓,少年身上有大海和夕阳的影子。
车开远了而且前方夕阳更加辽阔美好,但周隐没有半分眷恋,在垂眸时摘下了口罩,黄昏只能讪讪映照周隐的侧颜。
“在前面放我下车。”
“哈?我送你回去就好了啊!”
“我要下车。”
“那你怎么回去啊?”
“坐公交。”
黄昏下祝瑜沿着公路旁走,三三两两的人从他身边走过,影子在自己身旁石壁上与自己结伴同行,停下脚步给自己的影子拍了一张,和来来往往的人的影子。手机屏幕里的分寸间仿佛自己与他们是相容的,共处的。
「在这个艰难时刻,
我仿佛看见了另一种人类的昨天,
三个相互残杀的事物被怼到了一起。」①
祝瑜忽然笑了,在同一片夕阳下,他与他们无异。
海风很大,吹着公路上光影摇摇晃晃。
祝瑜快走到车站时,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他不由得放缓了脚步——少年低头看着手机,垂发遮盖住了深邃眉眼,口罩挂在下巴下,白蓝色的冬季校服,垂坠着海风与日光。
他像是深海里的一抹阳光,刺骨明阳。
周隐…怎么在这?祝瑜以为自己看见了海市蜃楼。
而周隐手中的聊天框里充斥着满屏的晚霞,还有别人不经意传出的某人的剪影——少年的侧影站定格在霞光最浓烈处。
祝瑜是命运眷顾的孩子,不知疲倦地享受爱和光,他是人前的光,而他是光后的泥。
周隐放下手机,当抬头屏幕里的日落重叠眼前的黄昏时,他看见了祝瑜。
“啊…”
取景框里抬眸的偶然瞬间,祝瑜指腹恰好摁下了这一幕——
所有不经意的偶然,都是命运精心设计的必然。
他的镜头里那双发梢后的眉眼如黄昏幽谷。
海风扑来,大海低鸣,日落归海,两条影子交织在了一起。
祝瑜停在原地垂下了手,想上前却又无法靠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迟疑之间,公车来了。
周隐身后大家正排队上车,而他驻足等待,双手抱胸看着眼前不知道在扭捏什么的祝瑜,侧头纳闷——这人还回不回家了?
马上,公车就要开走了。周隐快步上前,抓住了祝瑜的手:
“公车要走了。”
祝瑜是被周隐推上了车的,两人被挤在车中并肩面对窗外夕阳,身旁的周隐就像一根立柱,仅供祝瑜一人扶手。
祝瑜假借托镜架向上瞄去…手掌的温度太过灼热,自己会无法自控…
但周隐平静得要命。
祝瑜撒开了手。
可周隐的体温透过校服无限贴近自己的脉搏,摩擦的触感让祝瑜敏感到攥紧拳头…
身体悄悄地与周隐挪开一指公分,但车的每次颠簸,每次拐弯都让彼此更加靠近,就像两粒星尘在宇宙中不可抗拒地在与彼此靠拢。
在他们共享的沉默里,公车一直沿着环海高速行驶,车窗的落日海让浅眸流光溢彩。那双眼睛太好看,睫如蝶翼,眼如潮月,美得几乎让人忘记了世俗。
周隐拍下一张黄昏的车窗,其上海面流光。
少年收起手机,而后腼腆问道:
“这周末,要不要一起去逛超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