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被陈睦死死扣住,沈见岁一言不发,像是被这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给问住了。
再好不过了。
她本该如此回答。
她在全世界最好的学校获得了硕士学位,将独自创立的品牌做到了北美市场前十。
人人都夸赞她,虎母无犬女,沈见岁一定会像她的母亲一样,闯出自己的天地。
她怎么可能过得不好?
可脑海中影片般闪过的无数瞬间却在制止她,越是想要说话,却越是不能出声。
在罗瓦涅米的火车站,在白雪覆盖的森林,在漫长到没有尽头的夜里……
乍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救了她一命。
“喂,是我……”
沈见岁抓起手机紧贴在耳边,也不管电话那头的机械人声到底在打什么广告,她张口便说:“现在吗?好,我马上过去。”
再顾不得什么相片,沈见岁逃也似的离开了陈睦的家,再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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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时候,沈见岁开的是陈睦的车,现在只能打车回家。
天气多变,出租车刚一启动,窗外大雨倾盆而下。
下雨天加上晚高峰,马路上堵得水泄不通,行速缓慢。
汽笛声吵闹地响个不停,沈见岁闭着双眼,脑中思绪越来越乱,索性睁开眼,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
在对面的公交站台下,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正孤零零地坐在那里躲雨。
她显然是没有带伞,她的刘海和鞋袜都被打湿了,末班车却已经错过,只能紧抱着书包向四处张望。
没多会儿,一名撑着伞的少年朝着她的方向走来,在他出现的一瞬间,女孩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然而,少年却并没有看见她,而是撑着伞,从公交站台的后方径直走过。
女孩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垂下头,身体蜷缩得更小、更小。
沈见岁远远看着这一幕,不由地想起,在许多年轻的东江小城,也曾有过这样的一个雨天。
那时的她十九岁,只是个高二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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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见岁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从记事开始,人生中有三分之一的时光是和医院有关的。
进入高中后,她的身体状况也并没有好太多,以至于因为频繁请假看病而跟不上学习进度,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留级。
青春期的她,最讨厌的地方就是医院和学校。
医院吞噬了她原本正常的青春年华,学校则放大了她因为病痛而错过的一切——
学业、友情,以及健康。
有一天,沈见岁在医院躺了一整个星期,检查结果怎么也不达标。
她最终忍无可忍,趁着家人换班的间隙,拔掉手上的输液管,从医院逃了出来。
她想去找自己的好朋友辛睿,却忘记了去朋友家的路要怎么走,她拖着疲惫的步伐,好不容易走到公交车站,暴雨却毫无同情心地倾盆落下。
她出来得匆忙,只穿了单薄的病号服。脚踝很快被雨水打湿,潮湿的寒意逐渐蔓延全身,她紧抱着自己,蜷缩在站台的角落。
本就脆弱的十九岁,因为这无处可逃的大雨,而变得更加脆弱。
也是在这个时刻,有人撑着伞,来到了她的面前。
“雨这么大,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那人的声音很好听,不同于倾盆的暴雨,是一种令人安心的潺潺溪流声。
沈见岁抬起头,看见一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他撑着一把藏青色格纹的长柄伞,伞檐之下,是一双沉郁的灰色眼睛。
真是个……好看的人。
第一次见到陈睦时,沈见岁是这样想的。
出于对于自尊心的本能守卫,沈见岁很快撇开了目光,嘴硬地回答:“我……我在看雨。”
少年却看着她身上的病号服说:“你生病了。”
这甚至不是个问句。
沈见岁忌病讳医,当即瞪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天气很凉,你的病会加重的。”少年脱下了自己蓝色外套,递到她面前,“不介意的话,穿我的衣服吧。”
“我不……阿切!”
话说到一半,寒冷迫使沈见岁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少年松开手,直接将外套半披在了她的身上。
沈见岁尴尬至极,只好将头埋得低低的,老实地穿上了衣服,然后说:“……我会洗干净还给你的。”
公交车远处驶来,少年看清车次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老旧的公交卡。
离开前,他看着沈见岁,又道:“早点回家吧。”
公交车停下,他转身要走,衣角却被轻轻拽住。
“我想去找我的朋友……”
沈见岁双眼微红,声音比雨滴还要轻。
“你能不能……带我一起走……”
少年望着她,伞朝她的方向倾斜过去。
“雨大,你靠我近一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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