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侍乃是正儿八经的正二品内侍,见了九嫔以下位分的主子和小主均可不称“奴才”,以“杂家”自称。而慈宁宫领侍,便是太后身边掌权的宦官了。几人忙回道:“泰公公好。”
清泰眯起眼睛,眼神在四处扫了一扫,“杂家方才听到有人说甚么‘杀孽’,又见几位小主聚集在此,吵吵嚷嚷,不知所为何事啊?”
梁常在支支吾吾,颂兰忙端出个怯生生的笑,讨好道:
“泰公公有所不知,梁姐姐从家中带了只娇凤鹦鹉来,本想着邀请钟粹宫的姐妹们都来赏赏这稀罕物,哪想到今儿掀了笼布一瞧,却是昨天夜里被耗子咬死了,便说那鼠造下杀孽,是顶顶坏的害人物。您瞧,咱们正吩咐了宫人,在各处洒扫熏艾,除鼠患呢。”
四周果然有几个小宫人,蒙着面,正燃着艾条熏屋子。清泰一甩拂尘,意味深长道:
“嗯,那便好。太后娘娘虔心向佛,今儿个既是小主们进宫的好日子,亦是药王菩萨圣诞。奴才正领了太后娘娘的吩咐,给各宫主子们分发开过光的《妙法莲华经》。药王菩萨本愿拔众生苦、医众生病,若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赶在今儿个造下杀孽,即便是一只鸟儿兔儿,教太后娘娘知晓了,定然是少不了一顿罚的。”
几人屈膝行礼,齐声道:“谢太后娘娘恩典,嫔妾定然谨遵太后教诲。”
送走了泰公公,梁常在转头便用阴沉的眼神望向胡美人和她手中抱着的那只猫——便是眼皮子再浅,到底是能被送进宫的小主,此刻已然回过了味。
胡美人眼神闪躲,只低着头,用手一下一下抚摸着白猫的长毛,并不与梁常在对视。
颂兰便吩咐绿珠:“将翠翠好生葬了罢。”拉着梁常在便回了浣花坞。
一进门,梁芳玉便捂着鼻子挥手道:“熏的艾草乌烟瘴气,臭死了。”
又环顾四周,嫌弃道:“这是你住的地方?也太……还不如梁府姨娘的住处!”
颂兰也不恼,只挨着桌子坐下,端起素儿上来的茶水,不紧不慢呷了口茶,“是啊,浣花坞鄙陋,妹妹位分低位,自然只配这样的居处。不比梁姐姐的福气,一入宫便得赐居钟粹宫主殿。虽不是一宫主位,却享了主位娘娘的福气。”
梁常在得意道:“那是自然。我父亲在前朝同德妃娘娘母家一条心,德娘娘主持选秀事宜,自然对我多有照拂……”
颂兰一时间真不知道梁常在是真蠢还是扮蠢。她冷冷道:“德妃娘娘协理六宫,素来铁拳铁腕铁石心肠。之前画作之事你已惹怒德妃,那日若不是我点明你父亲同慕容家在前朝的关系,你当萍姑姑会轻饶了你么?况且,论资历、位分,你样样不如胡美人,凭什么她住偏殿,你住正殿?”
“她不过是婢女出身,自然不如我。”
颂兰冷笑,“正殿富丽堂皇,气派非凡,妹妹瞧着亦是眼热得很。姐姐可曾听过一句话: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姐姐不若仔细想想德娘娘的用意,若她真心为你打算,明知你我曾有不清不楚的龃龉,为何偏偏派你与我同住一宫;又为何不封姐姐个贵人位分,让您在正殿住得名正言顺呢?”
前世没有颂兰插手,被封为才人的梁芳玉冲动之下,当场棒杀了胡美人的猫儿。打杀个畜生平日里不算大事,可这一幕正巧被前来送经书的泰公公撞见。冲撞了菩萨诞辰,太后震怒,当即便罚了梁氏在宫中思过三日。没过几个月,便被别的高位宫嫔寻了错处,降了位分,迁到远人的蘅芜馆思过了。
梁常在显然从未想到这层。她向来觉得自己有个争气的母家,便处处高人一等,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颂兰抬手,让霜降送客,“能在后宫生存的女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姐姐若是还不长些记性,往后要栽的跟头还多着呢。”
次日一早,入宫的新人按例前去景阳宫晨省,拜见现在的六宫之主,元孝皇后的嫡亲胞妹崔皇后。
因是初次与六宫诸人见面,各宫小主都很重视这次觐见。霜降拿出一条天水碧裙子,“小主可要穿得低调些?”
颂兰拿了一对紫玉髓耳铛,在莹白的耳垂下比了比,“按选侍位分来,不逾矩即可。”
霜降伺候更衣,素儿替她梳头,不一会儿便将颂兰打扮停当。一袭紫绡珍珠绣兰花素罗裙,一头青丝挽成单螺髻,插了几只素雅宫花,几粒珍珠埋在发间,与裙子上的珠饰映衬。耳畔的紫玉髓耳坠浑圆精巧,虽不是名贵珠宝,举手投足间却有莹润光泽,有几分顾盼生辉的美感。
霜降笑道:“小主花容月貌,打扮得如此简素,仍不掩风姿呢。”
颂兰道:“我在储秀宫时曾替梁常在出头,已惹了众人注意,又是新人中唯一有封号的,今日就是穿得再低调也无用。”
霜降试探道:“小主仿佛很关心梁常在。”
颂兰扶着霜降的手起身,闻言回眸,只浅浅一笑,“我们这批秀女中,梁氏性子最是张扬。她活得越久,跳得越高,就越能吸引旁人的目光。越多人将矛头对准她,我们这些没有家世,也暂时没有恩宠的嫔妃,才更好夹缝中求生。”
霜降一愣,只见颂兰神色坦然,双目如古井无波,其中藏着霜降看不懂的深意。
霜降忙低了头,恭敬道:“小主远见,自然胜过奴婢许多。”
颂兰扶着霜降的手,才走到钟粹宫的宫门口,小卓子便远远跑回来,一边不住擦汗,一边对着颂兰打个千儿,道:
“小主,奴才一早去尚宫局领今日的用度,回来时路过景阳宫,听到几个小宫人说,与您一同入宫的温常在不知怎的惹怒了嘉妃娘娘,这会儿嘉主子正在景阳宫门口,要罚温小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