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尚未完全驱散海雾,回廊里弥漫着湿润的凉意。韩轻煜覆盖着护目镜,却并非静坐。她站在环形走廊中央,姿态带着一种奇异的松弛与专注。她的双手没有握着盲杖,而是悬在身前,虚拢着空气,仿佛捧着无形的乐器。指尖微微蜷曲,指腹感受着虚空中的气流与温度变化。
花房的门敞开着,严茉初在里面准备早餐的饮品。水流注入玻璃壶的哗啦声、冰块落入杯中的清脆碰撞、水果刀切割果肉时细微的嚓嚓声…这些日常声响,如同散落的音符,在清晨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韩轻煜覆盖护目镜的脸庞微微侧向花房的方向。她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随着那水流的节奏、冰块的落点、刀刃的起落…晃动!不是刻意的模仿,而是一种本能的、由内而外的共振!水流声绵长时,她的身体如同柳枝般微微摇曳;冰块叮当碰撞的瞬间,她的肩膀或手肘会极其轻微地、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动般,同步地“点”一下;当刀刃切开多汁的浆果,发出饱满的“噗嗤”声时,她的手腕会随之画出一道微小而圆润的弧线!
她不是在听,而是在用整个身体“捕捉”声音的形态、节奏与能量!将听觉信息转化为触觉与动觉的同步反馈!水流是缠绕的丝带,冰点是跳动的光斑,切水果是饱满的果实爆裂的张力!
严茉初端着托盘走出花房,看到这一幕,脚步瞬间顿住。晨光勾勒着韩轻煜沉浸其中、用身体“阅读”声音韵律的侧影,那份浑然天成的和谐与专注,让她屏住了呼吸。
“在…和厨房的‘晨曲’…跳舞?”严茉初的声音带着被深深打动的轻柔,将一杯混合着奇异果籽和薄荷叶的气泡水放入韩轻煜虚拢的手中。
韩轻煜的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杯壁,身体那细微的律动才缓缓平息。她微微侧头,覆盖护目镜的脸庞转向严茉初:“水流…是慢板…冰块…是装饰音…切浆果…是…切分节奏的重音…”她精准地用音乐术语描述着刚才的感知体验,唇角带着新奇的满足。
花房里如同被注入了无声的律动能量。周孑楚和黄毅华进来时,立刻被韩轻煜描述的新能力点燃了热情。
“身体打拍子?!”周孑楚眼睛发亮,原地踏了两步,地板发出咚咚的闷响,“韩小姐!您‘听听’我这个!像什么节奏?”
韩轻煜覆盖护目镜的脸庞转向她脚步声的方向。周孑楚故意加重脚步,踏出“咚!咚!咚—哒!”的节奏。
几秒钟后,韩轻煜的右手极其自然地抬起,小臂在空中同步地、带着力量感地“顿”了三下(咚!咚!咚!),最后手腕灵巧地一旋(哒!)!“像…巡逻艇…靠岸时…缆绳…甩在系缆桩上的…闷响…加…最后一下…清脆的…搭扣锁死!”她的描述带着画面感和力量感,精准无比!
黄毅华看得心痒难耐,他清了清嗓子,没有跺脚,而是用他那标志性的、带着海风般粗粝的嗓音,哼起了一段不成调的、节奏鲜明的渔民号子:“嘿——哟!嗬!嘿——哟!嗬!”
韩轻煜的身体立刻有了回应!她的肩膀随着那悠长的“嘿——”缓缓下沉、伸展,如同拉满的船帆;在短促有力的“哟!嗬!”处,她的腰部极其轻微却充满韧劲地一拧,带动整个身体如同船身破浪般向前“顶”了一下!动作幅度不大,却将号子中的力量与韵律展现得淋漓尽致!
“像…老渔夫…收网时…腰腿…顶住风浪的…那股…韧劲儿!”黄毅华激动得满脸通红,忍不住拍大腿,“太对了!韩小姐!您这身子骨里…住着个…老船工的魂儿!”
林姐微笑着端来切好的水果拼盘,轻轻放在桌上。瓷盘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极轻、极圆润的“叮”声。
韩轻煜覆盖护目镜的脸庞立刻转向声音的方向,她的左手食指极其优雅地在空中画了一个小小的、圆满的圈!“像…露珠…从…鸢尾花瓣尖…滴落…水面…漾开的…第一个…圆…”她的描述让林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严茉初看着韩轻煜如同最精密的共鸣器,将每个人的动作、声音、甚至存在感,都转化为独特的身体语言和诗意描述,心中被巨大的暖流和骄傲填满。她的小瞎子,正在成为一位用身体感知世界韵律的、真正的“生命舞者”!
午后的露台,阳光慷慨,海风带着咸味与自由的气息。严茉初没有调酒,而是搬来了一个小小的、蒙着羊皮的手鼓。她盘腿坐在韩轻煜面前,将鼓轻轻放在她摊开的双掌上。
“轻煜,”严茉初的声音带着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今天…你是鼓手。”她引导着韩轻煜的指尖感受着羊皮鼓面紧绷的弹性和鼓身木质的温润,“…别想节奏…跟着…你心里的…‘鼓点’…敲…”
这是一个更纯粹的释放。让节奏完全由内在的生命律动驱动!
韩轻煜覆盖护目镜的脸庞低垂,仿佛在聆听自己身体深处的声音。她的指尖在鼓面上轻轻摩挲着。几秒钟的沉寂后,她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如同试探般,在鼓面边缘敲了一下——“咚”。
一声轻响,如同石子投入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