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笑和方才或兴高采烈或耍宝逗乐的样子截然不同,旁人一眼就能看出其珍视中迸发的欢欣。
江笠阳认出这是之前逯儿在锻刀名匠那里打的刀,每柄都有独特的徽记,给东嫤这柄自己见过,因此很好认,心里纳闷儿嘴上就直接问了出来。
“不是没见上面吗,你又是怎么拿到的这柄刀?”
“嘿嘿,谁说没见上,只是当时没认出来罢了!”
兴致高昂的人笑嘻嘻将与逯儿相遇的事绘声绘色地讲了,期间还不忘调侃卜正阳两句,似乎并不因为与逯儿相互错过而沮丧,反倒对那场相遇十分满意。
“怎么样,这就叫缘分!”
“是是是,你高兴就行。”
江笠阳看着一脸得色的人知道自己白担心一场,收拾好东西起身就要去做其他事情,却被东嫤揽住肩头凑上来发牢骚。
“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这么敷衍我!”
衣冠楚楚的江医师面露嫌弃,伸手挡在一旁闹事者的下巴上往外推,却因为力量悬殊拉不开身位,衣着利落的那个利用臂展扣着肩头和胳膊肘将人囚在身前耍赖,吵吵嚷嚷,活脱脱一副欺负人的景象。
这就是越明鸥急匆匆进门时看到的场景。
从飞鸢阁回来路过此处的人,临时起意过来看看,这几年已经深刻领略“找江笠阳走后门最快”的真谛,熟门熟路往后院走,却在院墙外听到吵嚷的声音。
以往不是没碰见过利用江笠阳的软心肠故意耍赖的病患,却从没有人这么大胆子闹到医馆后院里去,从背影看那人四肢孔武,行为孟浪,越明鸥一时气血上涌,忘记自己还带着随行影卫,上前就是一脚。
“哪里来的登徒子!”
这一脚将东嫤踹了个趔趄,“哎哟”扶住一旁的摇椅错开脚步才站稳身形。和多年未见的好友玩闹被打搅,还莫名其妙挨了一脚,东嫤心头火起。
震声问:“你谁啊!”
许是东嫤皱着眉转头倾身的气势实在唬人,一旁的影卫以为此人要对公主不敬,趁对方展开眉头愣神的瞬间迎上前就要将人擒住,不想对方竟见招拆招与影卫打得有来有回。
越明鸥无暇观看那边的打斗,只快步将江笠阳挡在一边,“我早说该给医馆配些武卫,有没有伤到?”
江笠阳面对这猝不及防的变故来不及解释,只得先冲正交手的两位喊停。
越明鸥语气不善,“管她们做什么,我问你有没有伤到,那人刚才抓着你纠缠多久了?”
“不是纠缠,那是……”
江笠阳急声要解释,不想被东嫤的大声叫喊打断。
“越明鸥!”
“呵,刁民,”三公主简直气笑了,这登徒子是嫌命长几次三番招惹自己,连皇室名讳都敢随意呼喝,“脑袋不想要了?”
转身却见影卫被反剪了手,承受着膝压伏在地上,额上暴筋也没能挣开。
“公主恕罪,属下无能。”
“你身手还不错啦,只是比我差点儿,”擒住影卫那人嚣张得很,抬起头来对着越明鸥粲然道,“看叆叇就知道是你,就当让你报当年的一腚之仇,但好歹几年不见了,是不是该换个方式欢迎我啊?”
越明鸥回想起自己方才踢到的地方,也表演了一回变脸。
“东嫤?”
咧着嘴一脸乐呵的人松开手将影卫拉起来,拍拍身上的灰上前打招呼:“你还真不客气,这么大劲儿踹我呢!”
越明鸥扶了下叆叇掩饰尴尬,“我还以为你是闹事的,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那,现在说?”东嫤在越明鸥面前站定,“我回来了!”
越明鸥看着东嫤脸上的银针无奈笑问:“脸又是怎么了?”
“一点小事儿,针灸一下,”东嫤无所谓摆手,对越明鸥现身此地感到好奇,“你又是为什么在这儿?”
“我来,看看眼睛。”
江笠阳在一边已经收拾好招待的茶水,闻言上前来问道:“又用眼过度了?”
越明鸥支支吾吾应答,取下叆叇让江笠阳给自己检查。东嫤在一旁纳闷儿,宫里太医还不够用吗?转念一想,这可是未来神医,公主慕名而来也合情合理。
方才还耍威风的人现在乖乖任由江笠阳摆弄,东嫤想起幼时两人互相客套的样子,此时更觉稀奇,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悠。
看来自己离京这几年,其他伙伴的关系是越来越好了嘛!
越明鸥躺在摇椅上,等江笠阳给自己敷眼睛,迎着东嫤那双笑眼发问:“见过逯儿了吗?”
“那是当然。”
“不是说你师门还有考验,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而且没追着逯儿跑不像你啊?”
“唉,我在芫州城附近剿匪时遇到逯儿的,那时候我俩都化名没认出彼此,不过逯儿上山该知道那晚是我了。”
“这么说你们还有点儿不寻常的际遇?”
江笠阳这时候已经将越明鸥的眼睛遮盖住,东嫤在一边看稀奇,随嘴回:“是啊,南边的匪乱京城里还没收到消息吧,我在一个匪窝里找到份地图,看着奇怪,和逯儿分别后去探了探,没想到有人在那儿养兵。”
“什么?”
越明鸥闻言坐起来,结合之前收到的逯儿来信,想到东嫤说的该和逯儿担忧的是同一件事,正要将眼前的布巾揭下来,却被江笠阳按回去。
“公主,蒙着眼睛不耽误说话。”
越明鸥果然老老实实躺着不再乱动,东嫤心里一阵好笑。看看,这就是我们未来神医的魄力,诊治时谁来打搅都不好使!
东嫤接着说:“芫州城方圆几百里估计都会受祸害,不过倒也不必太过担心,我这次回来就是想将此事告知我爹,先让朝廷知道任他们自己处理去,然后我再去西南找逯儿。”
越明鸥却唱反调道:“不行。”
“怎么不行?”
东嫤心里有些不痛快,自己去找逯儿关她什么事,轮得到她来说不行。
“剿匪一事不要和东将军说。”
“为什么?”
“此前逯儿已经来信和我说过芫州城匪乱,信中描述实在蹊跷,你刚刚说有人在那儿养兵我便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东嫤心双手叉腰,没耐心地催促“别吊人胃口了,快说!”
“后宫近年无所出,父皇有立储之意,如今盛世太平,再高的才略也只能平庸施为,想来是有人坐不住要动歪脑筋,既是送上门的功绩没有不收的道理,你有没有兴趣去啃这块儿骨头?”
“啊,”东嫤手指向自己又想起来越明鸥这会儿看不见,遂转头问江笠阳,“你听懂她说什么了吗?”
江笠阳眼神示意“这是我该关注的事情吗”,见东嫤没什么反应,阖目隐晦地翻了个白眼,继续给越明鸥按穴位。
东嫤心里一阵惊奇,嘶,江氏白眼进阶了啊!
越明鸥继续补充:“南边的匪祸是有人刻意为之,虽不知是谁授意,此事我自会查明,不过养兵之事却不能放任不管,你不是梦想做将军吗,这不就是送上门的功绩?”
“听起来是很诱人,但你为什么要将好处白白送我?”
“你若答应了,就和我在一条船上了,”越明鸥气定神闲补充,“忘了跟你说,我打算争一争金銮殿上那个位置。”
东嫤惊得睁大双眼,“本朝女子连为官都不能,你还想吞象?朝中势力恐怕都被你两个皇兄瓜分得差不多了,我爹和卜叔是肯定不会掺和的,你要从哪里获得助力?告辞!”
“想办法敲开春闱大门便是,”越明鸥胸有成竹,丝毫不担心得不到东嫤的支持,“反正逯儿也在我阵营里,加不加入随你。”
此话一出,江笠阳非常识时务地松开手起身让到一边。
幼时只是与侯爵交锋就惹一身腥臊,皇位之争会有多少腥风血雨难道还想象不到吗?
竟敢拿逯儿做要挟,东嫤此时心中的不爽瞬间攀上顶峰,眯起眼睛俯身掌住摇椅靠背往后压,克制着怒火低声质问。
“你们瞒着我在做什么?”
越明鸥感觉到摇椅后倾,从语气转变中也察觉到东嫤此时心情不佳,以为她是对不能完全掌握逯儿的动向不满,开解道:“逯儿也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这事……”
话没说完却被再次袭来的失重感打断,东嫤伸手揭开越明鸥面上的布巾,一双星眸凝视眼底,距离近到越明鸥不戴叆叇也能看清其中的怒意。
“不,我是问你,到底在让逯儿做多危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