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英的表姑家就在柏家老宅附近,来去一趟花不了多长时间。程松年刚坐下没多久,便听见哒哒哒的脚步声,文英跑着过来了。
她手里拿着一个牛皮信封,气喘吁吁地说:“就是这个!”
文俊嗔怪道,“你跑那么急做什么?”顺手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
“我想看看里面是什么嘛!”文英边喝水边落座,“那毕竟是给松年的东西,我总不好自私拆开看吧?我可是个有原则的人。松年,你快拆开看看!”
程松年接过信封,里边不知装了什么,厚厚的一沓,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在文英满怀期待的目光下,程松年拆开了被胶水粘死的信封,一叠相片从里面滑落出来。
“哦,原来是照片。”文英饶有兴趣地伸长脖子看。
程松年一张一张地翻看照片,画质不是很清晰,待着明显的胶片复古风格,显然不是出自数码相机之类的设备,更像是用老式胶卷相机拍的。
“嗯?”看着看着,文英不禁疑惑道,“怎么都是你的照片,晴儿什么时候拍的?”
他忽然一顿,声音有些颤抖,“不是晴儿姐拍的,是青哥。”
——用那部一次性胶卷相机拍的。
二十七张照片,每一张都是他,从衣着样貌上推断,这些大多是在他高中时拍的,除了最后一张——他身穿红色马甲,脖子上挂着志愿者牌,正在展示牌前讲解校史,这是大学七十周年校庆的时候,也就是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青哥去他的学校看过他,没有打招呼,只是远远地拍了一张照片。
程松年只觉脑袋一阵眩晕,身子一晃就要栽倒下去。多亏文英离得近,反应快速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怎么了,松年?”
他头晕目眩,连她的话都有些听不清,只是下意识地摇摇头,嘟囔着“没事”。
文俊瞧他脸色苍白,推测道:“是不是低血糖啊?”
“应该是!”文英扶着松年让他靠着沙发,焦急地站起身,“我去找找有没有糖。”说着便急匆匆地跑出门。
“诶,你往哪儿跑啊?”文俊正要叫住她,奈何她动作太快,一溜烟儿就跑下楼了,他无奈地跟了下去,“直接去厨房,厨房里白糖!”
文俊的声音慢慢淡去。
程松年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人,他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盯着明亮的锁屏界面,他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只能慢慢地一个一个地输入数字,免得不慎按错。
他祈祷自己的猜想会是正确的,又希望他想错了。
他的拇指落在最后一位数字上,手机瞬间解锁了。
密码是他的生日。
程松年两眼一黑,突然失去了意识。
*
那年夏天,金凤山上,日出之时,程松年弄明白了一件事:他喜欢青哥,不是对邻家哥哥的依恋,也不是对完美学长的崇拜,是……想要和他拥抱、牵手、甚至接吻的那种喜欢。
所以,寒假那晚,趁着青哥喝醉了酒意识不清,他情不自禁地吻了青哥。
这是他的初吻,却不算非常美好,因为下一秒叶柏青便捂着嘴,忍不住撇过脸吐了——当然,是因为喝太多了反胃。
他看着一地狼藉,叹了口气,把昏昏沉沉的青哥背回了家,交给了阿姨。
之后,他拿着扫把和簸箕清理呕吐物时,回忆起方才冲动的一吻,越想越觉得懊悔。
怎么办,他以后该怎么面对青哥?
死基佬。
班上男生的嘲讽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他浑身一僵。
青哥会觉得恶心吗,会因此讨厌他吗……不行,完全不敢想象。
他蹲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头思考对策,想了许久,决定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尽管这样决定了,当晚他依旧辗转反侧,彻夜未眠,一心祈祷着青哥喝断片了,什么都不记得。毕竟,他不太擅长在青哥面前撒谎,一旦青哥追问起来,他恐怕一股脑儿就全招了。
他……太害怕了,害怕青哥知晓他隐晦的心思后,会厌恶他,离他而去。
值得庆幸的是,青哥真的喝断片了,对那晚的事毫无印象。可他也不敢冒险,心想着能躲就躲,免得一个不小心说漏了嘴。
好在不久后就开学了,高三冲刺的最后阶段,繁重的学业分散了他的注意力,直到高考那天他都没有再联系过青哥。
最后一门结束后,他一身轻松地从考场走了出来。
校门前人头攒动,聚集了一堆捧着花束迎接孩子的家长,却没有他的父母。其实,他早已习惯父母忙于工作时常冷落他,却还是抱着那么一丝丝的期望,期待能在这一天看到他们的身影,没有鲜花也行。
说不失望是假的,可他只能接受现实,独自往家里走。
“小年!”
人声鼎沸中,他似乎听见了有人在喊他。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似的,对方高声喊出了他的名字:“程松年!”
程松年回过头,看见叶柏青挥舞着手里的向日葵花束向他招手,就像无数次他站在教室门口接他放学一样,笑容灿烂如盛夏骄阳。
而他也像小时候那样,飞奔着冲了过去,扑进青哥的怀里。
“嚯!”叶柏青故作痛苦叫了一声,揶揄道,“你要撞死我啊?”
压抑了将近半年的情绪在此刻泄洪,他抽噎着在青哥怀里拼命摇头。
“怎么了?”叶柏青垂眸柔声问,“学习压力太大了吗?”
程松年还是不住地摇头,像是在他身上擦眼泪似的。
叶柏青有些无奈,轻笑着,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哦,该不会是太久没见,想我了?”
程松年身形一顿,松开了胳膊。他抬手抹掉眼泪,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说:“我感觉我考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