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音滚滚,夜雨淅沥。梧桐院的三间正房门窗紧闭,厅堂内火炉烧得噼啪作响,一名鹅蛋脸,柳叶眉的中年美妇人正在做茶,进门后刘妈妈急急俯耳过去说了几句。
宋夫人停下手中茶盏,看了看堂中站着的独子,见他英俊的眉眼低垂,薄唇紧紧抿着似有不快,笑着安抚道:“慈儿,那晓雪跟随母亲多年,既给了你,伺候你是她的本份,缘何如此重罚呢?”
宋慈厌恶道:“此女行为不轨,行事不端,窥探主家私隐,实在该死。”
宋母点了点头:“明日钱家母女来访,此女如此不知轻重,留着以后恐怕也是祸患。打死便打死吧。只是慈儿,我知你脾性,轻易不会发这么大的火气,晓雪除了穿着不当,心存魅惑,还做了什么惹你如此不快?”
宋慈思虑片刻,想着随着年龄增长,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温师妹,想着暗阁中他不愿启齿却也不愿焚之一炬的画卷,还有近日听到的关于钱家的谣言,他一掀衣摆,跪在堂中道:“孩儿有一事相求,还望母亲应允!”
宋母凝滞片刻,强笑道:“我儿精明强干,还有什么是需要母亲认同地?你且说说看。”
宋慈一字一句道:“还望母亲应允儿子,请媒婆,备彩礼,三书六聘迎娶温师妹为妻。”
堂中一片沉寂,宋母强笑的脸庞逐渐扭曲,“砰”地一声,一盏青花绕枝瓷杯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温昭阳!她竟敢勾引于你!”宋母勃然大怒。
宋慈彷佛早有预料,立刻分辨道:“师妹没有勾引我!是我一直心悦于她!母亲要怪就怪我,不要责怪师妹!”
宋母脸色铁青,双眼中满是怒火:“她若没有心存勾引,怎么会令你如此色令智昏!一个孤魂野鬼,也配做我宋家儿媳!我早就知道,这个女孩不简单。她才五六岁时,就哄得你祖父将她领回家,不让她签卖身文书为奴为婢,你祖父还亲自教导她药理医术!如今年纪大了,又来勾引于你!我……恨不得打死她!”
宋慈剑眉微皱,诚恳道:“母亲,温师妹日夜在医馆操劳,救死扶伤,母亲何谈打杀?儿子接手医馆三年,一不毁祖上基业,二不沾染烟花赌坊,对比周遭亲朋好友,儿子自问也算孝子,只求母亲大人这一件事,母亲何以生气至此?难道非要儿子弯腰谄媚,攀龙附凤,母亲才能开怀?”
宋母指着独子,气得发抖,一旁的刘妈妈连忙上前,拍着宋母的后背劝道:“少爷,您别再惹夫人生气了,她与老爷多年不睦,唯有您尚且贴心,你再气她,可叫夫人怎么活呀!”
宋慈沉默。
他知母亲心里苦闷。父亲弃家不顾,在外另安家室。母亲为了自己,也坚持不和离,守着偌大的宅子,日子过得孤苦……随即有些心疼道:“都是儿子不好,母亲别再生气了。此事可以从长计议。只是……温师妹实在不是居心叵测之人,母亲多亲近她,会喜欢她的。”
听得儿子道歉,宋母语气和软下来:“母亲知道你们自小一起学医,一起长大,少年情谊比金贵。不如这样,你听母亲的话,先迎娶钱知州的独女钱芳茂,过上几年,母亲再做主,将温昭阳聘给你做妾室,如何?”
宋慈摇摇头:“师妹不可能答应为人妾室,此事母亲切勿再提。而且那钱芳茂一直心悦江陵才子沈沉钟,以致心思郁结,茶饭不思。儿子还曾前往钱府为她看诊,怎的突然就要儿子迎娶她?”
宋母连忙解释道:“那钱芳茂是钱知州独生女,钱知州你知道的,为官清廉,爱民如子,是个难得的好官。钱夫人乃是京都城靖远侯嫡次女,门风清贵,钱家小姐虽曾倾慕那沈解元,但绝无越礼之举。再者说,那沈解元才华斐然,非池中之物,只等开春赴京会考,这个时候定不会存有儿女情长,钱芳茂想必是因此被拒,又见我儿英姿勃发,相貌人品皆不比那沈解元差,咱们两家才是良配。”
宋慈闻言,冷笑道:“原来如此。别人不要的,便推给我?难道儿子在母亲眼里竟是如此不值?”
“说什么傻话?”宋母美目横瞪:“锦州城爱慕沈沉钟的闺阁女子数不胜数,难道她们都不嫁人了?何况钱芳茂背靠钱家与靖远侯府,若真有意下嫁,对我们宋家已是高攀!难不成你还嫌弃她?”
“温师妹也曾多次前往沈宅,为沈母行医布针,却从未见她爱慕痴缠那沈公子。”宋慈脑海里浮现着少女安静恬淡的面容,耐心道:“母亲,我们宋家虽不算一方巨擘,也算薄有家资,朝廷世家根系复杂,作为医家我们还是不要牵扯进去,况且以钱芳茂的家世,真嫁入我们宋家,她跟您日常琐碎里产生隔阂,必然是您受委屈多些。而温师妹在宋家生活十余年,知根知底,您也不会有什么烦恼。母亲您不如再仔细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