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又怎么知道这是天山玉?”
”从前在阙州酒楼里打过杂,因天山玉产自漠北,只在贸易中才能流入大梁,因此一块千金,那儿的达官贵人都喜欢。”赵敬时指了指玉佩底下,“漠北做天山玉都会在玉石上雕印,既不影响美观,也能作为防伪证据,这块便有,是以小人认得。”
“呵。”
靳怀霁喉中发出一声短促的笑,赵敬时便又俯身拜下。
“一块天山玉,刺客杀了人也要将它和耿大人分开,这是为什么?”他施施然起身,缓步走到纪凛面前,“天山玉,漠北。纪大人,你可有什么想法?”
“殿下的意思是,耿大人的死可能会与漠北有关。”
靳怀霁点头道:“可是据本宫所知,耿大人从未去过阙州,更谈不上和漠北有关系,漠北想杀他,为什么?”
不等纪凛回答,他又自顾自道:“那就只能问问在京中与漠北有关系的人了,您说呢?”
韦颂塘当即道:“殿下是指……瑞王。”
隆和九年,大梁与漠北交战,漠北不敌,连连败退,最后只能求和,将漠北王的小女儿陆昭雪送入大梁。
皇帝接受了这份投降之礼,将陆昭雪纳入后宫,封为贤妃。
然而或许是红颜薄命,亦或许是背井离乡使陆昭雪郁郁寡欢,她在入宫第二年便因难产而过世,只留下了一个孩子,正是三皇子,瑞王,靳怀霄。
“纪大人。”靳怀霁眼角眉梢都是兴奋的神色,“你不说句公道话么?”
纪凛平静地望着他因急迫而微微泛红的脸。
自从七年前怀霜案后,东宫空置,皇帝膝下一共只剩余三个儿子,除了四皇子太过年幼,一直都是大皇子肃王靳怀霁和三皇子瑞王靳怀霄明争暗斗。
但其实这也只是单方面的,因为靳怀霄实在太胆怯,又懦弱又没有主见,遇见事只会一哭二闹三上吊,靳怀霁本来没有把这个三弟放进眼里。
可是皇帝扶持靳怀霄。
靳怀霁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可笑,他不是看不懂皇帝的意思,怀霜案发生前,皇帝对他和老三看都看不见,满心满眼只有那个二儿子,怀霜案发生后,皇帝又忌惮他的儿子们,最好的办法便是彼此牵制。
所以哪怕靳怀霄是个草包,皇帝也会暗中扶持他发展,让他同靳怀霁分庭抗礼。
只要儿子斗得凶,就没有人捍得动自己的皇位。
皇帝高高在上地平衡着两个儿子此消彼长七年,就算靳怀霁被封为太子,也是相互制衡的一步棋,皇帝依旧没有打算将靳怀霄放弃掉。
他用这个傀儡暗暗告诉靳怀霁,我不是非你不可。
同时,皇帝还将纪凛拉了上来,作为不依附于任何人的第三方,作为清名在外的贤明权臣,他代表着皇帝毫不偏袒的视角,冷冷地注视着这两个人的起起伏伏。
如今把柄送到了这个第三方手中,靳怀霁高兴得快疯了。
被一个傻子缠住,靳怀霁觉得既不值当又惹人生厌,他想处理靳怀霄不是一日两日了,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纪凛明白他的想法,但也只是道:“臣行监察事,自然不会偏袒,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真是瑞王授意谋杀,臣也必定会如实禀告陛下,绝不含糊。”
“纪大人,好好查,细细查。漠北,本宫还有点小瞧了三弟。”靳怀霁快活地扇了扇风,“说不定还能挖出更多有趣的东西呢。纪大人,他胆子小,吓唬吓唬就什么都有了。”
他再度赞赏地看了一眼那块天山玉,连带着赵敬时都眉清目秀起来。
“你。”折扇勾到赵敬时的下巴,靳怀霁抬了抬,“其实本宫方才见到你就觉得,你有点像本宫的一位故人。”
赵敬时的眼睫惊慌地颤:“殿下抬举小人了。”
“是抬举,你也不配。”靳怀霁冷笑道,“秋来是吧,这张脸看着还是有点烦的,不过你方才刚刚立了一功。本宫想想,该如何安排你呢……”
纪凛猛地开口:“殿下。”
靳怀霁偏偏头,等着他的下文。
“殿下若是觉得厌烦,不如将他送给臣。”
靳怀霁讶异地回头:“纪大人在跟本宫要人么?这还是纪大人这么多年第一次开口,本宫可太好奇了,这人有这么大的魅力,能让纪大人破例?”
“是。”纪凛背过去的手慢慢攥紧了,视线落到赵敬时的侧颜上,“此人虽身无长物,但暖床之事,实在做得娴熟。”
“咳咳咳咳——”
夏渊刚端起茶水润个喉,闻声险些连肺叶都呛出来。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三法司明镜高悬,纪凛却把此等暧昧话语说得坦荡无畏,甚至连耳朵都没红一下,仿佛在说赵敬时厨艺甚好般稀松平常。
赵敬时垂下的眼睫中也划过一丝惊诧。
靳怀霁表情怔了一瞬,下意识看看赵敬时,又看看纪凛。
“本宫倒是想不到,这人还有此种本领。”他抽了抽唇角,“也难怪想要给纪大人说媒的人总是无功而返,原来纪大人喜欢这种,那此人留在本宫身边属实是……暴殄天物。”
折扇收回,转而拍了拍赵敬时的侧脸:“纪大人看上你是抬举你,本宫也正想与纪大人做个顺水人情。纪大人想必会记得的,嗯?”
纪凛长揖一礼:“多谢殿下。”
“本宫的人情可是要还的。”靳怀霁扬长而去,“送你了,卖身契本宫会差人送到纪大人府上的,希望纪大人暖玉在怀,得享安眠,办事也能更用心啊。”
靳怀霁心情大好,走得轻快,甚至连再看赵敬时一眼都懒得,于是便错过赵敬时拜下复又起身后,转头盯住他背影的那双眼睛。
“小人恭送——”他喃喃,用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音,口齿清晰道,“皇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