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丛凛盯着擦身而过的马车定定出神,他认得这是姜家的马车,方才田明玉落在他身上若有所思的视线,他也有所察觉,只装作不知,不动声色的继续往前走。
原以为田明玉发现了什么,要拦下他询问,结果她什么也没说,严丛凛便也当做无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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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转瞬即过,在田明玉的有意放手下,姜知欢也逐渐开始接触家中生意,尽管她上学堂的时间有所减少,与严丛凛私下见面的次数反倒多了起来。
盖因姜知欢发现严丛凛不仅学问做得好,在经商一事上也颇有天分,平日遇到疑难问题,与严哥哥讨教一番,总能得到最好的解决办法。
只是每次面对母亲那心知肚明,了然于胸的神情时,她总觉羞赧,下次却依旧忍不住要去找严丛凛。
冬天时灵州府遇上了百年难遇的大暴雪,极寒天气骤至,东山县的粮价与棉衣布料的价格飞涨,姜家布庄虽未刻意抬价,随行就市的也小赚了一笔。
至于魏英雄等人,自从京城回来后,便将严丛凛奉为座上宾。魏英雄私下派人查探过严丛凛的身份,发现他确实只是一名乡下书生,从未去过京城,却能准确的说出林春生的事迹,百般查探无果之下,只得对严丛凛所称“掐算”之事将信将疑。
但那林春生的的确确医术了得,小丫的心疾经他治疗一番后,已极少再犯,照着林大夫给的方子继续调养一年半载,便能彻底痊愈。
魏英雄如今对严丛凛是感恩戴德,即便算不上言听计从,也是信任有加。因此当少年再次提出冬日将有暴雪,不如提前大肆购买御寒物资及粮食以大赚一笔的建议时,魏英雄犹豫了片刻便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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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凛,这是哪里来的?”严氏刚回家便见到院子里摆满了东西,打眼一看便见到了一整扇的猪肉,熏鸡熏鹅,山货海鲜,还有一堆的粮油米面。
“我前些日子在路上救了个小姑娘,她爹娘叔叔送来的。”严丛凛放下书,透过窗棂撇了眼院子里的东西,都是魏英雄派人送来的,一路招摇的送进村来,索性他早有说辞,也不至于引人生疑。
“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呢?这礼也太贵重了。”严氏为难的看着这一堆,总觉得心难安。
“送都送来了,就收下吧,他们家颇有资产,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的。”何况前些日子他们才大赚了一笔,他倒也收的心安理得。
“那好吧,这肉太多了咱娘俩也吃不完,我做些腊卤给邻居们送去。”说着严氏便开始收拾。
严丛凛快步走出房门,帮着严氏将东西搬进厨房,顺口提到,“顺便再给田夫人送些去吧。”
“人家能看上咱这点东西吗?”严氏犹豫。
“田夫人对我们多有照顾,如今送点年货节礼权当表示谢意,贵重与否不重要,心意到了就行。”
严氏细想也是这么个理,往年她也会上门给田夫人拜年,提些不值钱的礼物,她只是很诧异从儿子嘴里说出这番话来,如今看着儿子这样进退有度,知礼守节的模样,她虽不安,却也满心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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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兄,明日县城里有元宵灯会,要去看吗?”一到年节,姜家来往的亲戚朋友便络绎不绝,在家里就没个清静,姜知欢果断换了一身男装偷溜出来找严丛凛玩。
城里的灯会她每年都去看,每次都有些新花样,她又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便眼巴巴的瞅着严丛凛,想要严丛凛陪她一起去。
看穿她眼里的期待,严丛凛视线不着痕迹的落在她肩头被融化的雪水洇湿处,将泡好的热茶递给她,“先暖暖手,这大冷的天,你也不带个大氅。”
接过热茶捧在手心,姜知欢抿唇偷笑,“又没多远,喝口热茶就好啦。”暖洋洋的茶温自指尖蔓延开。
院子里雪花纷纷落下,墙角的桃树枯叶落尽只剩嶙峋枝干,严氏外出串门子不在,一方天地间仅她二人。
严丛凛凝视着眼前人幸福眯眼的模样,前世今生好像都已远去,“好。”
姜知欢眨眨眼,又来了,严哥哥的眼神里总是藏着数不清的东西,让她既好奇又着迷,欲探究又心悸。
“对了严哥哥,二月的县试你要参加吗?”忽然想起夫子前些日子说的事,姜知欢这般问着,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
“这些日子已经在准备了。”严丛凛直言,他今生打定主意老老实实走科举的路子,不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哦...”
夏末拜访刘蕴执时,他也曾提及今年的县试,话里话外都在鼓动自己参加科举,日后拜入他的门下。
他既已打定主意,自然要在本次县试中拔得头筹。
不过仿佛听出姜知欢语气中的犹疑,严丛凛凝神细看,才觉出她的心不在焉来。
“怎么了?”
“没什么。”姜知欢摇摇头,不愿多说。
她也不知怎的,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以严哥哥的才华,县试肯定能中的,这小小的河西村哪能留得下严哥哥这样优秀的人。
严丛凛见她不肯说,也不追问,转而提起另一桩事来,虽然姜家布庄和绣坊开在村子里,但货物多是运往县城售卖,姜家在城中也赁有几处铺子,以至于田明玉时常前往县城察看生意情况。
“我曾在县城多次遇见姜老爷和田夫人,为何不住在城里去?也免了这般奔波劳累。”
听他提起这事,姜知欢放下茶杯,双手托腮叹了口气,“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一开始爹娘回村的时候家底也不算太丰厚,布庄和绣坊也是后来才慢慢成型的,加上爹和祖母骨子里还是念旧,喜欢乡下的日子。”
其实姜知欢心里隐隐有点感觉,无非是在村里做着大地主,走哪儿都受人尊敬的感觉让爹和祖母受用,而城里有钱的有权的多了去,哪能显出她家来呢。
她这一说,严丛凛便明白了,河西村是姜家的大本营,田夫人固然有心往县城或是府城发展,也存在诸多顾虑。
不过...想到姜旺,严丛凛眼神微冷,以田夫人的经商手段和心性,即便在府城,也能占一席之地,如今不过是被安稳平淡的日子磨平了锋芒。
“你呢?你喜欢如今的日子吗?”
“喜欢吧,虽然偶尔也会觉得无聊,但无论是去学堂还是去县城里玩,或是陪母亲打理生意,我都挺喜欢的。”她本也没什么大志向,得过且过的享受每一天就好了呀。
严丛凛早就知道她的想法,从前未曾想太多,如今却转了心思。
“做生意也是一门学问,你至今不觉得困难也许是因为还没有遇上真正的难题,”严丛凛循循善诱,语气却带着几分不经意,“还是得多看多学,见得多了想法也许就不同了。”
看她若有所思的模样,严丛凛不动声色一笑,继续道,“何况在这河西村乃至东山县里,你见着我或林公子便认为是顶出色的人,实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说京城,便是府城也有无数顶尖世家公子,人才长相无不是人中龙凤。”
说着说着严丛凛眉心不自知的渐渐拧了起来,“兴许你见了外面的世界,便会发现原来我也不过如此。”
静静听着他说完,姜知欢才笑嘻嘻开口,“才不会,严哥哥是独一份的俊美,外面的人再好看再优秀,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顶多过过眼瘾罢了。
触及严丛凛似笑非笑的眼神,姜知欢默默闭嘴,这话说的,严哥哥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严丛凛本也只是同她说笑,不曾想听得她这般言论,少女微微泛红的脸颊不自在的移向窗外,却暴露出红透的耳根。
“原来下雪天竟是这个样子的。”从未见过雪的姜知欢喃喃开口,原以为她只是在感叹所见之景,姜知欢却转头道,“今年冬天布料价格几乎翻番,早知就多备些货了。”
“...”严丛凛忍不住轻笑出声,“备那么多货不怕砸手里吗?”
“也是,母亲向来是求稳的。”姜知欢也不过随口一说,即便她早知道有这场大雪,也左右不了田明玉的决定,如今赶着年关小赚一笔,也算是好运了。
一整个下午便在二人闲聊赏雪中度过,直至小怜来寻,姜知欢才意犹未尽的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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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万籁俱寂,严丛凛却被院子外窸窸窣窣的动静惊醒。来人声音压得极低,但他自来警醒,且因前世习武耳力过人,将来人不小心弄出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赶紧的!这边再泼点。”带着点河西村特有口音的女声刻意压低,语气中盈满心虚与紧张。
“臭婆娘,明知道老子腿不利索,催什么催。”男人不耐的回道,手上动作却暗暗加快。
悄无声息的站在二人身后,严丛凛眼神幽深,浑身散发的刻骨寒意,仿佛与冬日融为一体。
即便发现了,严丛凛却也耐心等待着他们动作,一言不发。
黑暗中,跛着脚的男人将木桶里的油往严家柴房泼去,矮小壮实的女人一边将柴火拿出来沿着墙铺开,一边嘴里不住的念叨。
“老天保佑,要怪就怪你们自己倒霉,整天惹事得罪了别人才招来这场祸事,冤有头债有主,别怪我啊!”
“媳妇儿,这油倒的差不多了吧?”黄三儿心疼的看着桶里剩下的一点油,从怀里取出火折子。
黄氏瞪了他一眼,悄声到,“待会儿把桶一起扔进去,想想枕头底下那包银子,这点油算什么!”
何况还不止那点,黄氏暗自盘算着,事成之后还有一笔银子可以拿,有了这么个把柄在,日后想找那人要多少钱他敢不给?
想到以后躺着就有钱拿的日子,黄氏心中仅剩那点犹豫也全消散了,再见到黄三儿那副畏缩不敢的模样,气的一把将火折子抢过来,“给我!”
“啊!谁!”黄氏一转身才发现身后悄无声息的立着个人影,本就心里有鬼的人惊得往后一闪身,手中火折子掉落,转眼便将泼满油的柴火点燃。
“啊!救命啊!”
严丛凛退后一步,冷眼看着一身棉袄燃起大火的黄氏满地打滚的挣扎灭火。
黄三儿早已被这变故吓傻,本想上前救人,看到冷眼旁观的严丛凛,恍然意识到他们在做什么,听着村里因黄氏惊声叫嚷此起彼伏响起的狗叫声,咬咬牙转身就要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