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时分,史之尧留宿京郊庄子。双臂抱头仰躺,望着漆黑的帐顶发呆。
折腾了一天,张晓泉的鼾声从耳房传来,史之尧却精神得很。从感业寺出来时暮鼓未曾敲响,他不知为何会自觉放慢速度,最后故意让自己滞留城外。
第二日他托永阳拿到宫中人事记档,翻阅后更是心中一沉。种种迹象直指那人,可思及此心中隐隐不适,似乎还有个微弱的声音叫嚣着,说未必就是她所为。
那晚信誓旦旦说同她斗法,可将此事查清后,他反而挫了锐气。晌午他犹豫再三,最终决定跨过花瓶门去见崇宁。
星辉园内,舒窃懒洋洋倚着美人靠,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她一身男装,腰间交叉配着两把短刀,打扮得同一般侍女大不相同。
余光瞥见史之尧,她蹭得一下起身,迎上去拘谨行礼。
史之尧问:“你家殿下呢?”
舒窃觑了他一眼,感觉这人好像心事重重。
“殿下回宫了。”
她说话气息极轻,说话间没有呼吸间隔,给人轻飘飘之感。闻言史之尧如释重负,心中沉甸甸的包袱暂时无需解开。他便问舒窃来历。
舒窃规矩道:“奴婢曾经是积善宫小厨房里负责烧火的丫头,后来被公主指在身边当差。”
“烧火丫头如何有这般犀利手脚,这么静的院子走路都不带声响。”
他本就见识过舒窃身法,会这么问也不奇怪。于是舒窃如实坦白:“奴婢曾是百户出身,抄家后进了掖庭宫。公主愿做伯乐,奴婢才有了今日。”
史之尧眼眸一转:“在公主身边当差多久了?”
“奴婢想想,自当是从……”她正思索着,忽觉腰间一空。
史之尧眼疾手快地拔出她后腰短刃。
寒光一处,舒窃忙道:“还我!”
意识到逾矩,舒窃不再多言,只紧张地望着他。
史之尧轻笑:“这么激动干嘛,我就看看。”
“不知驸马看够了没有。”
“这么着急用,是怕无物防身?”史之尧看向她腰侧另一把短刀。
“这刀借本将军耍耍。”
他话里没有一丝商量,只下个命令而已。舒窃不敢违背,只是心跳得极快,仿佛他那双锐利的寒眸已经识破了她的皮相。
心中暗暗祈祷,希望殿下快些回府,好告诉她此事。
此刻的崇宁正穿着华贵宫服由蓁蓁采苓陪侍进了积善宫。梁太后犯了热症,她陪侍了大半日才道明来意。
“不过缺些丫鬟婆子,你随意拿去,我这老婆子还有几天活的,少几个侍奉也无事。”
崇宁抱着她撒娇:“祖母说什么傻话,您是最有福气的人,理应千岁千千岁,若被我这小女子耽搁了,我岂不成了罪人。”
“数你嘴甜,还不去挑人。还有,你府上缺些侍卫看守,这等调度最好和皇帝说明。”
“我正想去找皇兄呢。”
“今日可不巧,他下朝请安说午后同右相刘安泽商议国事,恐怕没时间见你。”
“刘安泽不是太子太傅?皇兄提拔他了?”
梁太后颔首:“初登大统,是该扶持一批人马。”
崇宁直应是,又道:“国事要紧,我改日再去看皇兄。”
承明帝手眼通天,自然知晓崇宁回宫,不过眼下有要紧事需他处理。
“你说温千琳勾结官员,左右用人,可有证据。”
作为帝师的刘右相恭敬回道:“确有此事。温千琳自恃先帝托孤遗召,在前朝拉拢关系,勾结党羽。他重修府邸,大兴土木,占了充公的官宅数亩,引得民怨四起,颇有前朝摄政王僭越之势。”
“他占用民宅的事已经上书同朕请示,这点无可厚非,算不得大错。上次他辞了嫡女同永阳郡王的婚事,可见不曾有勾结皇室弄权的心思,至于朝中结党营私之事,也不是从本朝才有。右相多心了。”
承明话说得温和宽厚,可刘右相看着他长大,如何不知这是缓图之策。眼下局势只能如此。
承明眼眸晦暗不明:“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前朝由温左相同爱卿治理,朕才能安心准备后宫选秀一事。”
先帝在时利用高贵妃族中势力震慑前朝,他该取其精华好好借鉴。
刘右相道:“圣上英明。”
崇宁回府才听说驸马来过,还借走了舒窃的佩刀。
舒窃脸色苍白:“殿下,驸马不会又开始怀疑……”
“什么叫‘又开始怀疑’?”崇宁想笑,“他就从没停过。”
她语气亦如往常,就好像听了个无趣的笑话一样。主上岿然不动,她们当奴婢的便不会杞人忧天。
崇宁问:“驸马人呢?”
“问完就走了,这会子肯定当值呢。”
崇宁浑不在意道:“他忙他的,我们且忙我们的。”她转而吩咐丫鬟,“府上掌家事宜都交由蓁蓁打理,采苓辅之。那群挑来的宫女下人尚在外候着,你们亲自指导规矩,分到绣房、浣房等处,不可有误。”
蓁蓁、采苓恭敬应是,领命离去。
“我的饮食药物必由燕婉亲力亲为,不可让旁人插手,即便有了侍卫以后近身照旧由舒窃护从。”
燕婉点头,又担忧道:“驸马那边呢,若是他来用膳,会不会不喜欢奴婢的手艺?”
崇宁道:“他是侯府的人,你们是我的人,他怎么能与你们相提并论,且不用管他。”
她转至书房,才发现多了温亭书的信件。
燕婉打开后拿给崇宁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