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今时不同往日,程胜追着建议:“陛下,坐龙辇过去吧。”
深剖程胜内心,其实他怀着一层向薛柔昭威耀武的意味:想当初,十公主千方百计凌辱陛下,如今陛下贵为九五之尊,手握生杀大权,何不摆一摆天子的威严,看十公主怎生是好。
程胜所想,薛怀义洞若观火,微微一笑:“不必。走一走路,顺带活动筋骨了。”
昔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乃卧薪尝胆,权宜之计,并非当真怕她。
今夕身处万人之上,更用不上故意作威作福了,毕竟,她整个人都已在他的掌控之下,何必多此一举呢?
当薛怀义漫步至东宫外之际,正碰上云澜掏玉朝守卫说明来意:“我奉我们少爷,翰林院的崔大人之命,接我们少奶奶回家养病。”
两个守卫面面相视,暗暗一寻思,驸马要带公主回家,合情合理,便让开前路,放行。
云澜松一口气,收好玉,刚刚举步,身后陆续传来“参见陛下”的声音,心下大惊,急转身行礼:“小人见过陛下……”
眼前的新帝,以前的太子,屡次三番待崔介不和气,云澜看在眼里,隐约担忧起现下的处境来。
“朕听闻崔家近日不甚太平,十妹妹身子不好,不可操心,就留在宫中休养,朕会上心的。”一如当时金銮殿外晾着崔介那次,薛怀义游刃有余地无视云澜躬低的身姿,只管动用无上威势安排他自己的,“告诉崔介,十妹妹在朕身边,一切安好,他姑且将心力使在崔家事上好了,翰林院那头,亦不消挂碍。”
公主引不回去,云澜交不了差,只得硬着头皮,鼓足勇气,尝试争取:“陛下,要不要回,该不该回,还是少不了征求公主本人的意愿的……”
程胜凑热闹凑得上头,端的忘记云澜此举,实属冒犯圣意,理应严厉呵斥。
薛怀义的眉峰挑起一个戏谑的角度:“朕既是一国之君,也是十妹妹的兄长,莫非你认为,这点主朕都做不得么?”
云澜诚惶诚恐,连忙告罪:“小人知错,小人告退……”
薛怀义不稀得盯着,信步入东宫,直投漱玉轩。
太子晋为皇帝,东宫跟着腾空了,各处杳无人烟,单余漱玉轩沾些人气。
登基大典于五日前举办,薛柔因病缺席,不过这等轰动,纵不参与,亦从头到尾了然于胸。
父皇一去,她高傲的心气儿随之扑灭了,加上眼、口俱备受折磨,一分的唾弃都表达不出了。
“殿下,外边晴着,日头大,您少看一会窗外,当心眼睛疼。”
三喜谨遵医嘱,既叫她每日见上半个时辰天光,又掌握尺度,绝不拖延,定时定点加以提示。
薛柔挺配合,自行往里间,避开亮处。可喜昨儿把贝贝领了来,得以撩逗一番,消遣终日苦闷。
贝贝螺旋摇尾,嘴巴张开,舌头耷拉下来,浑然不见哀愁,薛柔心头一痛。
贝贝是父皇亲手从使臣手里抱过来的,后头这些年,好吃好喝全有它一分,可它似乎不在意父皇已有一月零两天未露面了……
转眼三十二日,这座皇宫易了主,万象始新,困在过去的人,仿佛只有她。
眼瞅她又有垂泪之意,三喜忙说:“天儿渐热了,午后容易犯困,殿下小憩一会吧,奴婢就在跟前侍候。”
四庆同三喜默契十足,叫贝贝出去洗澡。
一来无法发声,二来薛柔自己封心锁情,自愿沉默寡言,对万事万物心如死水,人说什么,她也懒得争辩,全依他们的。
她点点头,搭着三喜的胳膊,慢慢卧上床榻。
将将关上的眼皮子底下,蓦然闪现崔介的脸,她恍然忆起,与崔介分别整整五日,竟一点他的消息也没听到,便和三喜比了他名字的口型。
三喜全心扑在主子身上,对崔介及崔家,真没用心打听,搔首讪讪道:“您先睡,奴婢马上差人问询打探去。”
三喜一心二用,一边转身出门,一边盘算着谁去妥当,不料脑门结结实实撞上一个人,原以为是哪个宫女,并不以为意,道句“走路小心些”,准备走开。
“你睁开眼好好看清楚了,你撞到的人是陛下。”声源来自程胜。
他一早看不惯三喜素日狗仗人势的样儿,苦于往日无权无势,被迫万般委曲求全,逆来顺受,今朝春风得意,语气当即尖酸起来,那张瘦长脸遍布神气,倘非天子在场,不好出风头,势必刁难刻薄三喜一顿。
三喜一愣,眼珠子一点点上移,果然瞧见一张似笑非笑的玉面,仅仅一眼,骇得登时伏地参拜:“奴、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参见陛下……!”
完了,全完了,太子变成了陛下,那旧日的恩怨……
“你去做什么。“高高在上之人,轻描淡写地问。
三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用去打听了,”薛怀义望向适才薛柔眺望过的碧纱窗,唇畔漾开薄笑,“十妹妹不得而知的,朕可以一字一句地替她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