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棘家很久没有亮过灯了。
仇跃在犹豫要不要辞去蛋糕店的工作时,不由自主地来别墅区晃了几圈,一连三天,他都只见过来喂猫的真正家政。
每天早晨九点上门,进门先套上防护服,只上二楼警长之屋添饭,陪猫玩一会儿,十点钟下班,带出一兜垃圾,被黑塑料袋包着,瞧不出是什么。
也没拆开分类,直接丢进了其他垃圾里。
等家政从门口的喷泉离开,仇跃立刻兜紧帽子,戴上手套口罩,潜入垃圾站,翻找出那袋垃圾,两手一搓一扯,系成死扣的结就被打开。
除了防护服,就是一大兜布料碎片。
黑的、白的、灰的、绿的、鲜红的,五颜六色,有些像猫咬的,有些像人撕的,但看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的边缘,应该是发泄压力的手段。
是郁棘吗?
还那五次的时候,郁棘也撕过他的衣服,轻轻松松,毫不费力。
仇跃还试图蹲守跟踪郁棘的黑衣人,但在砸他脑袋的那棵松树下睡了两夜,也没见过有人来。
郁棘到底在不在?大概率是没有,但以他刚认识郁棘那会儿的不规律作息,这人断断续续一天睡十几个小时也不是不可能。
万一呢?万一郁棘就是在家里昼夜颠倒不吃饭,万一他像那次失声一样失去行动,万一他出了什么事……
仇跃并不想让郁棘看见他,但万一呢?
万一呢?
他隐在树丛之中,盯着一片黑暗的空荡房子,又是一脚猛踹在松树上。
去看看。
仇跃先绕回小区门口,跟往常一样,大摇大摆地和保安打了声招呼。
保安笑嘻嘻地立正,高喊了声“祝业主一路顺风——”,看样子是刚被培训过,但没被林海敲打过。
仇跃朝他肯定地点点头,边翻手机边走路,路过哗哗流水的喷泉,忽然脚步顿住,嘶了一声。
“怎么了?”保安好奇地问。
仇跃挠了挠头,苦恼地皱起眉头,像在脑子里搜刮记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有东西忘带了,我回去找找。”
“那……”保安看着他急匆匆的脚步,突然被触发关键词,“欢迎业主回家!”
“谢了。”仇跃朝他笑了笑,挠着头往回走。
天气越来越热,水份和热度在地表积攒,才走没几步路,仇跃额角就被闷得渗出汗水,走到路灯底下时,趁着光线充足用右手擦了擦。
终于走回别墅区的最边缘,仇跃盯着手机,随意地把擦过汗的手指往指纹锁上一按。
咔嚓一声。
解锁了。
仇跃准备蹭蹭衣角的动作被截在半空。
郁棘家门这么灵敏的吗?!
不对……重点搞错了。
指纹竟然没被删?
仇跃无比丝滑地推门进去。
院儿里的月季已经长出花苞,仇跃当时特意把他头像那个品种摆在一进门就能看见的地方,这会儿薄嫩的花瓣被绿色包裹,露出点阳光一样的橙色。
但现在,仇跃看着有些刺眼。
他是鬼鬼祟祟的小贼,连看看郁棘在不在家都只敢半夜潜入。
仇跃把花盆换了个位置,让橙黄被掩在院墙下。
他没敢洗澡,换上防护服和鞋套,轻手轻脚地推开了玄关门。
但警长早就听到动静,蹲守在门边,看见仇跃的时候迅速撤回一双扒拉人的腿,又探头探脑地往门外看。
郁棘不在这儿。
仇跃确定了。
他忍着警长的抓挠敲打,把猫抱在怀里,埋进它的肚皮,在黑色皮毛的柔软缝隙里深呼吸,试图嗅到一丝猫主人的气味,以消解思念。
警长没一会儿也平静下来,用头蹭蹭散发着迷茫气味的两脚兽。
仇跃紧紧抱住了它。
房子的布置和仇跃收拾东西离开那天一模一样,连他整齐叠放在衣帽间小沙发上的衣服位置都没动。
他也不用再做任何心理准备,眼睛一闭一睁,推开卧室门,果然没有郁棘的气息。
郁棘没有回别墅。
一连好几个星期,郁棘都没有回别墅。
康复中心或许会有他的消息,但仇跃不敢靠近那个地方。
他忽然发现自己和郁棘的世界究竟是条多么无关的平行线,离开这间别墅,他就不知道该去哪儿再找郁棘。
好在顾斯锐言出必行,没过多久就找了一足球队的粗犷大汉换班来蹲他,先是大摇大摆地占据仇跃睡觉的领地,再去仇跃刚上班的餐馆里坐着示威……
这些人没对他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蚊子一样围在他头顶嗡嗡转圈,让他事事不顺心。
不过仇跃并没有烦躁,甚至以他的身手,想甩开笨拙大汉实在过于简单,他只是不想这么做。
因为这些人让他觉得,他至少没有完全失去与郁棘的联系。
哪怕联系是痛苦的,也说明郁棘并没有忘记他。
-
郁棘试图回忆有关“猫”的一切。
记忆支离破碎,像画稿时没分图层,所有笔触都重重落下,忽然被一杯清水冲开,弥散在脑海中。
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构的,哪些是在前的,哪些是在后的,郁棘静静地盯着天花板,只在红血丝像菌丝般迅速生长时眨一眨眼。
他在沙尘暴天的桥洞里捡到一只猫,当时路灯昏暗,奶牛猫可怜巴巴地团在桥洞里发抖。
不对,桥洞里只有一片白得吓人的强光,没有猫。
他把二楼书房收拾腾空,在购物软件刷了个通宵,就为给奶牛猫装一个自己的房间。
不对,猫起初睡在三楼地毯上,后来一直和他睡在一起。
猫很爱咬他,他脖子后侧至今摸起来还有轻微的隐痛。
不对,猫只会用尖牙轻轻地磨,从他把猫抱回家的那天起,猫就从来没有咬过他。
脑子里虽然依旧只有一只奶牛猫的身影,但郁棘已经非常清楚,他有两只猫。
【离开这里,去找猫。】
郁棘已经很久没说过话,只有始终在他耳边盘桓的这句,让他没有遗忘自己的声音。
他不知道猫是谁,但他隐约有种预感,如果能看见猫,哪怕一眼,他就能认出来。
虽然他的预感一向不怎么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