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浊眼底透出亮光,“你瞧瞧朕,都病糊涂了。”
郑贵妃道,“妾身的弟弟得陛下抬举,在皇城司供职,若有所用,必当尽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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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疏则回到别庄,安闲又是半月过去,这天褚未端过药来,顺便汇报,“官家说自己身子不好,不能亲眼看女儿出嫁,深感遗憾,因此颁下旨来,婚礼在宫内举办。”
裴疏则仰头灌下苦药,嘲讽道,“咱们官家慈爱起来当真是感天动地。”
“外头许多人猜测,官家是在为早年的巫蛊之案暗悔。”
裴疏则险没笑出声,将空碗撂在案头。
褚未问,“殿下,婚礼那天,要不想个法子推了?”
裴疏则垂睫,有一下没一下拨着琴弦,声如裂帛。
褚未眼观鼻鼻观心,须臾才听他问,“姜妤有动静吗?”
褚未硬着头皮回,“没有。”
“她过得挺好,”裴疏则道,“这是真等着嫁过去,把皇帝和陈兆当靠山了。”
褚未无言以对,姜妤实在瓜田李下,有前科便也罢了,裴疏则刚到扶风布置,她便装病引他出来,刚给他下药逃走,刺客就杀进了停云楼,转头便出现在大内,任皇帝差遣。
裴疏则好容易放下往事,要与她重新开始了,她假装情好,反手就是一刀。
褚未瞧着他近来修身养性,览书吃药,平静得叫人胆战心惊,好像蓄在翻墨黑云内的暗雷,不知何时就会爆发出来,摧尽千里明堂,把一切劈个片甲不留。
铮的一声,琴弦在他指尖下断裂,把褚未吓得不轻,裴疏则也怔忡回神,将那被弹红的指腹看了一会,竟然笑了。
褚未心惊肉跳,“殿下?”
裴疏则道,“我的好妹妹成婚大喜,本王怎能不去贺一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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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到了四月初二,宫内张灯结彩,朝官齐聚紫宸殿,只等吉时一到观礼开宴。
姜妤凌晨便被女使们层层围住,一件一件套上罗裙霞帔,簪戴九翬四凤冠,两靥贴珍珠花钿,足蹬翘头错彩丝履,一身行头足打扮了数个时辰,才被允许坐下,等着来人接她到紫宸殿完礼。
姜妤手里捏着团扇,脑子懵懵杂杂,几乎要困晕过去。
还是芳枝求了镟薄荷错认水来,冰凉入喉,才醒了些精神,“什么时辰了?”
“刚巳时,这时候,陈兆应该正在宣德门外受节。”
姜妤眉尖微颦,“既在宫内全礼,裴疏则不必来接亲了吧。”
芳枝轻声道,“奴婢不知,只是刚刚在外头置办时,听宫道上的内监说,靖王一早便应召入宫了。”
姜妤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宣德门外,陈兆受节毕,由礼官及内监引路,往紫宸殿中去。
能进紫宸殿的人并不多,但都是四品以上大员,陈兆志得意满,绛纱袍进贤冠,乌皮靴迈出四方步,颇为张狂,在上首见到裴疏则,也只敷衍点头,笑道,“今日陈某成婚,日后就该称殿下一声兄长了。”
裴疏则长眸扫过他身上喜服,眉目遂凉,轻笑了声,“恭喜驸马。”
话音落地,殿后传来大监长而尖锐的通传,皇帝竟在这时候过来了。
他来得太早,群臣都十分诧异,匆匆列班参见。
皇帝在龙椅上落座,慢悠悠开口,“朕的儿女中,只有玉成尚未成家,朕年纪也大了,就想女儿在宫中多待一会儿,诸位御史体查朕心,不以为违礼,朕十分感念。”
御史中丞忙称惶恐,皇帝让其平身,又转向裴疏则,露出三分笑意,“靖王去岁躬率兵马,收复边关,威震北漠,只因朕与你彼时都有恙未愈,尚未封赏,今日玉成大婚,朕打算喜上添喜,如何?”
他挥手,示意大监上前颁旨。
旨意中说,加封裴疏则太傅衔,开府仪同三司,食邑万户,敕建太傅府于京师,以昭荣宠,最后道,“太傅乃参赞机要,匡正朝纲。着即解枢密副使、河东道节度使之职,总领文德殿讲筵,兼修国史。其旧部将士,交割有司,兵符印信,即日缴还。”
圣旨一出,太半官员都变了脸色。
太傅虽官居一品,却是虚衔而非实职,让他交割旧部,分明是要剥夺军权,裴疏则不过二十有七,这般旨意,无意是把他往死路上逼。
殿中隐隐骚动,裴疏则安静听完,并不接旨,反而直起身来。
大监敛眉,“靖王殿下,为何还不谢恩?”
裴疏则笑了笑,“臣是个粗人,只知习武作战,遑论讲筵参史的重托。”
皇帝未语,一旁暗喜的陈兆先跳出来,“陛下恩赏,靖王胆敢不受?”
裴疏则看也不看他,“陛下成命,臣敬谢不敏。”
大监竖起眼睛,“大胆,你当庭抗旨,是罪同谋逆!”
话音落地,殿外顿时传来兵甲行动的铎铎交响,大批皇城司玄甲卫操戈而动,转瞬便紫宸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宫城四座主城门同时下钥,铸铁门闩坠入石槽,发出余音震颤的轰响。
殿中官员皆大惊,但见远处亦是重重甲兵,直叫人头晕目眩,皇帝岿然不动,俨然早有准备,皇城司提举郑奎直奔入内,半跪于地,“陛下,宫门俱已闭锁。”
皇帝端坐在龙位之上,冷冷睨着裴疏则,“你当真不从?”
裴疏则站起身,“不从如何?”
皇帝面沉如水,“不从者诛。”
不少官员瘫坐在地,被玄甲卫拉架出去,皇帝厉声道,“郑提举,即刻将此乱臣贼子就地正法!”
郑奎抽出了长剑,锋刃发出弹铗之声。
眼看就要血溅当场,可郑奎并未动手,反而双手捧剑,竟是转向裴疏则,高举奉上。
殿内顿时一片死寂,皇帝瞠目,遽然变色,“郑奎,你在干什么!”
他怫然起身,却见殿外重重玄甲中走出一片绯色身影。
郑贵妃怀中抱着永儿,冷冷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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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妤枯坐许久,都没等到前来接她的人,出去询问的宫侍亦再没回来。
玉成所住清辉阁位置偏僻,几乎挨着冷宫,可即便如此,也该有动静了。
芳枝放心不下,想自去看看,被姜妤拽住,“别去。我觉得不大对。”
芳枝惶然看她一眼,乖乖停下,没过多久,外面传来金戈碰撞声,迅速拉近,姜妤敛眉,忽觉耳畔玉坠轻颤,侧过眼去。
那是无数铁靴踏破宫道的震动,顺着宫墙游蛇般攀入,无数玄甲卫列队而来,围了宫苑。
宫女内监受到惊吓,“怎么了?这是做什么?”
姜妤透窗看到甲兵,起身出去,认出为首军官,瞳孔微缩,“你是靖王手下的人,为何这般阵仗?”
她扫了眼门外,隐有猜测,心脏噗通一跳,“靖王在哪?”
这军官是裴疏则心腹,不知为何一副玄甲卫打扮,冷淡道,“殿下在前朝理事,抽不出空来拜见您,不过殿下惦记着您成婚大喜,特命卑职带来了贺礼。”
他将手一挥,旁边军士捧来一只方匣,呈到姜妤面前。
匣子打开的一刹那,周围炸开此起彼伏的尖叫,更有甚者直接晕了过去,浓重血腥气涌出,里面赫然躺着陈兆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