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仙在十六楼呼风唤雨,何曾受过这种顶撞,蹭地恼怒起身,“我告诉你,妈妈不在,这里就是我说了算,靖王都没了,少在这儿给老娘摆县主的架子!王中书权大势大,我可怜你死了姘头,才把你引见给他,都是供嫖的粉头儿,装什么清高?可都和大人们说好了,晚上就派人来接,若敢不去,仔细你的皮!”
她一顿斥骂,撂下狠话,拧着柳腰扬长而去。
门外嗙一声响,芳枝听到这话,慌乱之下跌了盘子。
她冲进厢房,仓皇道,“姑娘,不能去,不能去!
芳枝是丫鬟,出入比姜妤宽松,十六楼的消息偶尔能听到些。
自然都是阴私污秽,不堪入耳的。
“王中书不是好人,不,他就不是人,凡被他带出去过夜的,神智失常的有,变成残废的也有,很多人回来就悬梁了…”芳枝越说越害怕,身体和声音都在抖,“琼仙就是故意害你,姑娘,怎么办?”
姜妤往窗外看了一眼,外头风雨已停,除却一棵郁郁葱葱的梧桐树外,别无他物。
裴疏则……
芳枝崩溃地蒙住脸,“都是他,都是他!姑娘当初明明可以去…”
姜妤忙将她拢在怀内,止住了她未尽的话,“好芳枝,我不去,你别伤心。”
*
暮色很快降临,不羡楼前传来马车车轮轧过地面的响动,还夹杂着不少人的脚步和说话声,径直进了院里。
芳枝吓得半死,生怕是十六楼的人来接她们,颤声道,“我好像听到琼仙的声音了。”
的确是琼仙,声音却一改先前的跋扈张扬,反倒十分凄惶,似乎在求饶哭喊。
几乎同时,院内涌入火把的光,伴随着军靴踏近,一簇簇透过窗牖照进来,杂乱话音戛然而止,将这素来旖旎的不羡楼变得森然鬼肃。
姜妤毫不意外,恹恹自语,“又是这样。”
芳枝没听懂,“你在说什么呀姑娘。”
姜妤推窗望向院中,先瞧见一队兵士分站两排,空地上跪着一溜人,全都狼狈不堪,叩头告饶,至于他们告饶的对象,那个坐在步辇上玉冠锦袍的男子,不是裴疏则又是谁?
他也发现了自己,秾丽凤眸慵懒抬起,露出一个堪称温煦的笑。
白日那一出,果然是他顺水推舟的试探。
姜妤喉头发紧,抓着窗棂的指尖用力泛白。
步辇旁边,褚未冲她使眼色,暗示她赶紧下来迎接。
姜妤回神,转身要出去,想起外头人多,又止步,系了件藕丝披风,把自己罩严实方下楼。
一直等她出门,裴疏则才从辇上起身,信步朝她走来。
他是武将出身,平日都是骑马,鲜少乘坐撵轿,恐怕还是受了伤,可从面上半点都瞧不出。
相反,他脊背挺拔,穿着鷃蓝松竹纹宽袖襕袍,更显出秀颀身姿,还真像个温文尔雅又兴致满怀的墨客。
尤其此刻他牵住姜妤的手,柔声问,“想我了吗?”
姜妤劝自己,点个头吧,或者嗯一声也好。
可她脖颈僵冷,怎么也做不出该有的反应。
裴疏则竟不在意,只弯起眼睛,捏了捏她的脸颊。
但姜妤知道,这里很快就要血流成河了。
她比谁都了解这副温雅背后的暴戾恣雎,更何况此刻场景,和六年前那次如出一辙。
打头跪着琼仙,已经哭得没了说话的气儿,旁边一溜打手龟公,本是来绑姜妤的,现下反被捆成粽子,一个个魂飞魄散。
鸨母跟着教坊使赶回来,进院就给了琼仙一脚,“贱蹄子,早和你说不羡楼里是贵人的姑娘,混账东西!”
她战战兢兢请罪,说自己御下无方,这干人等靖王让她怎么处置她就怎么处置。
裴疏则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瞧瞧,本王都沦落到教一个鸨子责罚官妓了。
教坊使汗如雨下,扑通跪倒,“殿下恕罪。”
裴疏则根本不理,揽了姜妤往楼内去,“脏了本王的地,你自己想辙,怎么扫干净。”
这是让他一个不留。
姜妤默不作声,亦步亦趋跟着他,突然感觉手心被他带着刀茧的指腹剐蹭了下。
“怎么出汗了,我给妤儿出气,妤儿不高兴么?”裴疏则问,“还是妤儿在想,当初若没有我,你明明不必卖来这里,早就在道观安生修行,还有金陵故人庇佑陪伴,不知多快乐,对吗?”
姜妤瞬间浑身僵硬。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