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秋,翼州,离韦宅二三里远近的一处甜水巷内。
已是不惑之年的男人更添了一种稳重内敛的丰朗之美,下马后,小厮牵过马到后面院中,男人则一径来至东院这边。
谁曾想一月不见的女子此时立在院门口,一见他来了,头一回陪着笑拉他进屋来。
一时丫鬟捧了茶来,女子接过茶碗,转身递在他手上,一面又含笑说道:“家主吃茶呀……”
眼看女子当下待他这般极少见的语笑温柔之态,男人默了片刻,看着她问了句:“你想要什么?”
女子笑着答言:“这个么,我并不想要什么,只是……”
一听到“只是”二字,男人眸色登时沉了沉,似也知她要说些什么,当即撂下茶碗,起身便走。
“如今难道留下吃顿饭也不行了么?我只是…一个人吃饭觉得闷了,家主要是赶着回去陪人用膳,那…家主就请回吧……”
女子说着,似乎神情落寞的侧过身去坐下,那张妩丽犹胜姣花的秀面上也敛了几分笑。
“只是…吃饭?没别的了?”男人犹是不信道。
女子听了,情态温柔,面上又淡淡的笑了笑,口吻平和道:“我哪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整日闷在这里,到底心里发烦,就想有个人来陪着说会儿话也行……”
又见男人说过后带她出去逛一逛,女子却摇头道:“不好,要是有人撞见了,家主回去又如何与家中交代?”
“不说那些个了,吃饭吧,今儿我闲得发闷,就自己做了些菜,家主要是不嫌弃的话,勉强吃两口……”女子倏又亲热的拉他到饭桌边坐下。
先与男人盛了鱼羹,女子亲手端到他跟前,瞧着男人吃了些,她因笑问觉得味道怎么样。
男人眼帘微垂,遮掩了黑眸内划过的几丝情绪,迟了半刻,口中只说“还好”。
看男人吃了那半碗鱼羹,她又为他盛了一些,而男人也向女子碗中拣了几样她素日爱吃的菜。
听着男人催她也吃,女子只管口中答应着,到底也不动箸,就在旁眼看着男人将她做的那一碗鱼羹吃了不少,女子才垂了眸,唇边不觉泛开一抹别样的笑来。
然而一顿饭的工夫,只见男人直挺挺的倒在地下,脸面上乌青一团,口边乌血不止,淌了一地,血色浓郁得发黑。
半日女子才拿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一见生息已无,她蹲在他身旁,将男人那深邃面目看了又看,最后才叹道:“但愿有来生的话,再也不得相见才好…只你也别怨我,都是你欺人太甚!”
先前假作她夫君,成亲一二年了,她才发现他的面目,后来又把她禁在这所房子里当作什么外室,十余年了,她也是不得已!
之后女子连夜逃离,只刚离了翼州没几日,就被拦阻在黔州附近深山的一处断崖上。
一想到家主至今未醒,那韦家人势要将此女捉回去凭太夫人发落。
女子也知无处可逃,然就在这时,猛然袭来的地动引得山崩地裂,连那断崖顷刻间也被埋葬在了深不见底之处。
千尺崖下,女子口内止不住的吐出血来,五脏内只觉疼得好像被活生生撕碎了一般。
她一点也不能动弹,只得眼睁睁的望着天边晚霞一点点的褪去,那秀美的眉眼间满是难以释怀之意。
女子又喃喃自语道:“呵…到底是要偿命的啊,只不想来得这般快……”
她轻笑了笑,似有不甘,又有一种无可奈何。
……
戊子春,因东宫私藏兵甲事发,太子被废作庶人,几日后又遭撵逐出京。
彼时京都中,雨夜,武王府。
那身穿藏蓝色蟒袍的男子负手而立,沉声下令道:“只有一件,把他的尸体带回来……”
不然老皇帝倘若某日回转过来,那就大事不妙了!
那听命之人赶忙答应了几个“是”,随即出来又召集了一批身手顶尖的杀手,冒雨往京外追赶而去。
亦是深夜时分。
江中一条孤船上,倏尔之间,水下又涌现出一起黑衣杀手来,当即又是一回恶战,只见最后那杀出来的如鬼魅一般的冷厉男人带着那废太子洑水上岸。
又过了两天,湖州。
那天已有二更后,城西某处院内,忽闻得院门上被拍得震山响,杜晚芍只得带了个丫鬟出来瞧看。
那丫鬟打着灯笼,往来人脸上照了一照,一看并不认识,方要问是什么人,不曾想那满身血污的男子一下子往前栽倒过来,不想偏栽在了夫人身上。
韦复昏过去之前,听见一声女子的轻呼,又闻得似有一股细细的幽香。
不曾想这男子突然栽过来,杜晚芍一时搀他不住,幸而那同来之人赶紧在旁给搀扶着。
“公子是……”杜晚芍忙叫丫鬟来帮着扶一把,自己接过灯笼,又看向那人问道。
“原来是尊夫人……”那废太子宗元期忙解释了原故,杜晚芍听后,点了点头。
夫君临走时,就告诉了她这几日或有友人寻来,到时她暂且接应着就好。
转眼过了些微时候。
那时阳乌将落,丫鬟端了一沐盆水来,杜晚芍向盆里打湿了手巾,又回身坐在榻边。
一面给榻上躺着的男子擦了擦脸庞,杜晚芍不免又将这人打量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