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沫等了一会儿没人来接,想应该是都有事,打算走回去。
初中离家不远也不近,走路半个小时,于沫没带伞,顶着小雨走了一段,头发淋了雨看上去油光发亮,衣服上遍布狭长的雨痕。
旁边不断有车呼啸而过,溅起的小水花浸湿了裤脚,贴在皮肤上凉凉的,路灯、车灯,透过雨水的折射,光影交杂。
后方有车鸣笛,于沫往路边让了让,但很快车子跟于沫齐平停了下来,驾驶座是肖震,副驾驶还有于燕。
肖震用粗犷的嗓音说:“小沫,你爸妈都来不了了,上车,我们送你回家。”
于沫疑惑地上车,抱着书包坐在后排,她没开口,听到肖震说:“你妈妈出车祸了,现在在医院。”
于沫没有什么反应,也来不及反应,“车祸”这个词好像离她很远很远,她只在电视里见到过。
肖震快速补充:“不是很严重,是一场小型事故。住院几天就好了。”
雨还在下,车内开了空调,不比外面闷热,雨水细密密地落在车窗上,于沫抬手擦,反应过来是车外的雨。
直到回家,于沫也没有开口,她实在不知道该表现什么样的情绪,悲伤?庆幸?喜悦?通通没有,就如无比平常的一天一样。
当时于晓月三岁,不好总是待在医院,所以白天由吴奶奶照看,晚上于伟哄睡。一切照旧,好像没什么不同。
于沫变成了走路上下学,但她一点不想回家,家里好像黑黑的,自张娟住院后家里每天都会来很多亲戚朋友。
于沫坐在房间里写作业,一墙之隔的大厅里传来嘈杂的声音,于伟的尤为突出,这几天于沫听过很多次,充满嫌弃的声音,“跟你们说了,她脑子不拎清的。开个车都会撞去的,而且也不是第一次了,之前她腿上受伤,还以为我不知道的那。”
“这次我托关系找人才把这事解决,忙东忙西,回家还要带月月,她在医院躺着倒是清闲了。”
“她那干的什么活,做点手工,能赚几个钱,还不是都靠我。”
“本身就有糖尿病,每天还不运动,还爱吃甘蔗,晚上偷偷躲房间里吃甘蔗,以为我不知道。”
“她要是安分一点,至于这样,到处麻烦人。现在每个人拿着东西去看她,还到处打电话说自己住院了,以为很光荣那。”
……
于沫自动过滤了其他人的话,大多是迎合跟风。
她的注意力早不在作业上,双手紧握互相挤压,指甲掐进肉里。
她踮起脚让腿不自觉抖动,试图以此转移注意力,可于伟的话像一根根细小的针,刺透皮肤,挑动她的每一处神经。
她在这些话里感受到了巨大的恶意,充满轻蔑鄙视贬低,明明不是对她,可是她仿佛身处黑暗,背上有巨石压着她喘不上来气,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所有声音退去,接着是于晓月的洪亮的哭声,她每晚都要找张娟。
于伟抱着她,不停拍着她的背,发出低柔的声音哄她。
但于晓月哭声不减,持续了半个多小时,于伟突然低声骂道:“婊子!”自然不会是对于晓月说的。
于晓月还在哭,于沫脑子瞬间空白,“嗡嗡”声混杂着哭声,眼前全是虚影,一颗颗眼泪模糊了未干的字迹。
于沫当时觉得这是一句世界上最最最恶毒的辱骂,没有之一。
第一个周末的时候,于沫没去医院。
到第二个周末,于沫见到了张娟,她坐在病床上,瘦了,脸色有点白,唇色淡淡的,她带着笑,向于沫伸手。
于沫只是碰了一下她就收回了手,心里别扭,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那几天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张娟回家了,吹着刺骨的风,于沫才意识到原来冬天到了。
那年拜年于沫哪也没去,她害怕每个人脸上戴着的面具,她害怕看到每个人虚伪地笑着说“新年快乐。”,她会止不住地恶心,怕脏了他们华贵的衣衫。
—
于沫晃晃脑袋,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书上,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完全没记住。
此后每天这段记忆如鬼魅般缠着于沫,记忆会模糊,但感知不会,她的每个器官、每根神经能准确复刻当时的反应。
一开始是早晚读不能专心,后来于沫好像找到了解药,她在脑中构建场景,给自己讲美好的故事。
可是她越来越克制不住自己,整堂课整堂课地发呆,真的把自己困在了精神世界里。
有个声音不停告诫她“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但世界上最难控制的就是思想,她也试图回忆快乐来抵消这段记忆。
她意识到快乐是点,是烟花,是不连续转瞬即逝的;痛苦是线,是伤疤,是连续永存的。
于沫过得浑浑噩噩、恍恍惚惚,像个行尸走肉游荡世间。
十二月,于沫根本学不进去,决定休息一个月,她立誓十二月一过一定认真学习。
她向同学借小说,凭着隐秘的位置可以光明正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