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健见聂春花挺着快临盆的肚子,实在张不开口让人跟着回去奔丧,事情已成定局,再待着也是无用功,还不如回家帮忙。
他当下决定赶明天的头班火车回去,“大哥回不来,要是丈母娘真的……”他顿了下,“家里事情也多,我还是明天赶最早的车回去。”
聂大爷赶忙留人:“晚上就歇家里,睡我儿子屋,你一路辛苦了,这趟来的匆忙,等下次你来,再好好招待。”
李健苦笑,“一家人应该的,干我这行,别的不说走路最拿手,就是可惜,到底没接到大哥。”
聂春花:“几点出发?我们备点路上的吃食。”
李健算着时间,“4点吧,我下车时打听过,最早一班车5点出发,早点到火车站等着心里踏实。”
等安顿客人歇下,聂家四人一同去后屋商量,屋内空气沉闷,聂义火打开后门,凉爽的风吹进来,冲淡了满室闷气,四团影子在月色中窃窃私语。
聂春花小声道,“他说的都对得上,杨树提过妹夫是个挑货郎,比妹妹大8岁,她妈改嫁的丈夫好像是叫这个名字,不过杨树不爱提他妈改嫁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
沈杨树和她聊的大多是童年往事和军旅生活,关于母亲改嫁的事是讳莫如深,只有次汇钱时提了一嘴。
徐大娘已经信了来人,“那样子不像作假,家里情况了解得这么清楚肯定是熟人,这种大事怎么敢拿来骗人。”
聂大爷谨慎道:“冷不丁来这么个人,谁都没见过,万一是个骗子呢。”
徐大娘不以为然:“有什么好骗的,他不是有信嘛?”
聂大爷急道:“人家大老远特意来报丧,你不要给粮不要给钱!外面到处是灾民,你晓得他是从哪儿得到咱家消息的!”
聂春花出主意,“那咱们保险点,给个路费打发了,明天一早给杨树打电话确认,等确定了再去邮局汇钱也来得及。”
聂大爷纠结半天,听取女儿的意见拍板,“按春花说的,先凑两块钱路费给他,借口手上没那么多钱。”
聂春花回屋翻信找电话号码。
老两口轮流交待儿子第二天通话的要点,从亲家的病危病情病因到来人的身份相貌口音再到路程路线耗时,巨细靡遗。
还有确认的重中之重——钱汇给谁?最后以“去睡吧,明天早点去队里打电话”收尾,放他休息。
徐大娘夜里睡不着,躺在床上问聂大爷,“咱们没有收款账号,你说杨树会不会自己汇钱,不用春花出钱了?”
聂春花婚后就全面掌管了小两口的财政大权。
聂大爷嗤笑,“小两口一个口袋,谁汇有什么区别,都是春花手里的钱。”
徐大娘觉得丈夫是榆木疙瘩,“万一他有私房钱呢?”
男人了解男人,为了避免范围扩大被牵连,聂大爷此时和女婿在同一战线,“别胡思乱想!”
他怕殃及自身,火速翻身装睡。
第二日一早,徐大娘备好吃食,春花用旧手帕包了三块钱一并交给李健。
“妹夫受累了,我这情况不方便回去,杨树又赶不回来,老家那头辛苦你张罗着,这点路费先拿着,路上来回换车不安全,待会邮局开门我就去汇钱,等杨树回来,再一起好好谢谢你。”
李健喝过稀饭出门赶车。
聂大爷催着儿子去队里打电话,好似徐大娘上身般,将昨晚提及的要点又翻来覆去地念叨个没完,聂义火在父亲的碎碎念中窜出家门。
徐大娘边抹桌子边叹道,“亲家母命苦,年纪轻轻的就守寡,眼瞅着儿女出息了,光还没沾到,人突然没了。”
突然起了八卦的心思,问春花,“她和后来的老公没再添个孩子?”
聂春花猜测:“生不出吧,她妈在杨树去鸭绿江那会儿改嫁的,也有五六年了,不是说她身体一直不大好嘛,八成是生不出来,两人住的房还是杨树家的呢。”
徐大娘意外,“那不和上门女婿差不多。”
聂大爷一语道破,“穷呗,要是有房早讨到媳妇了,还用等后来取个老寡妇。”
徐大娘好奇:“你婆婆没了,后头的老公还住杨树家?”
聂春花不确定:“看杨树的主意吧,房子又跑不掉,我们不回老家,那家里也没值钱的东西。”
徐大娘:“房子要人气,没人住容易坏”,又叹息,“你婆婆没享着福,一辈子都困在大山里,年纪轻轻的。”
一群人唏嘘不已,聂春花从未见过婆婆,往后也无缘再见。
沈杨树一早接到电话,以为是妻子生了,激动地接起话筒,却万万没想到是母亲的噩耗。
满腔的喜悦被瞬间浇灭,他归心似箭,可他的归途,天时地利人和无一配合,未能回家奔丧成了他人生的第二件憾事。
冥冥中似有宿命安排,不论主观意愿也好,客观条件也罢。
但凡他远行,母亲那边必生变故,回回卡在他无法脱身的节骨眼上,刚萌生的和好念头还未成形便被掐灭,深埋心底。
聂春花在十一月产下了长子沈建业,正是徐大娘满口念叨的带把儿男孩,给聂大爷稀罕得不行,虽然是外孙,却是孙辈的头一个男丁。
小东西成了聂家的团宠心头肉,最开心的当属聂秋实,她不再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别人升级是当姐姐,她直接升了个辈分成为小姨。
每日凑在小娃娃跟前揉捏那奶香味的小脸,摆弄那迷你手脚,嫌弃地捂着鼻子把尿布甩到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