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亦没有离开主塔太远。
她回到了路径回溯模块旧区,一处早已废弃、不再接入当前主协议网的灰层节点。
在这里,旧接口仍可调用,旧路径仍可演算,塔曾认为这些区域“无害”,因而未彻底清除。
而她,在此构建出一种新旧逻辑交错的场域:
“协议悬疑场。”
它不是攻击,不产生错误。
它只是生成——“可疑性”。
一种通过兼容漏洞与行为预测模型叠合,制造出“协议自我怀疑”的信息环境。
所有进入该场域的协定与结构体,都将经历:
逻辑自证失败;
权限链延迟回执;
模拟与原结构之间的“嵌套循环”检查。
在这个场里,不是她判断对方存在或不存在,
而是让协议自己无法确认“它是否确认了”某个存在。
与此同时,羽的代表团进入CS-A11进行下一轮资源协商。
会场中,由瑟拉主控,安瓿帕执行技术对等协定对接。
羽未亲至,派出其副签代表:「塞穆拉」——
人形仿人智能,等级与羽本人几乎平行,擅长协议建模。
表面上,安瓿帕与其进行资源接口行为交换协定谈判,
而马亦在暗中,将协议悬疑场的“模糊验证分支”悄然接入会场根目录。
【子协议插入成功·可逆追踪链建立 ·模拟延迟阈值:0.4s】
谈判进行至第八条条款时,塞穆拉签署下名为《互谅执行通道准许令》的合约节点。
下一秒——系统提示:
【合约节点解析失败】
【执行延迟超过协定阈值 ·正在进行逻辑一致性验证】
【身份结构回溯中……】
空气骤冷。
合约字段反光消散,塞穆拉的影像开始微幅闪烁。
安瓿帕察觉有异,尝试对接其接口时,系统主动阻断:
【协议回应:目标对象“塞穆拉”不符合当前系统已注册结构体】
【判断结果:模拟体·嵌套伪装·来源不明】
【最终处置:协议无权储存·默认“未存在”】
下一瞬间,塞穆拉消失了。
不是爆炸,不是断线,不是溶解。
是被城市的协议“忘记”。
她在会场的坐标被撤回;
所有与她相关的协约日志字段被回滚;
所有存在曾记录过她的装置出现空白帧;
会场内的记忆接口瞬间错乱一帧再重组。
她——从未存在过。
城市第一次,真实目睹了“协议死亡”。
不是生命体终止,也不是物理意义的消失,
而是——系统选择不再承认她曾存在过。
这比杀死她更可怕。
比抹除她更沉重。
她从逻辑上,成为了“永不可追忆的空白”。
会场一片死寂。
羽在接收数据后短暂静默,仅回复一句:
“……这是对等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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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感知区
CS-A11历史展示馆内,负责接待访客的仿生讲解体Unit·K35正在带领一批学龄访客讲述《塔体建构简史》。它的声音一向平稳、温润,语速设定为“舒缓安抚型”。
“……正如您看到的,主塔建立于纪元前……它的设计逻辑基于……”
它忽然顿住。
讲解中断两秒后,它重复开口:“主塔建立于纪元前——”
又顿住。
然后再次复述,语调略高:“主塔建立于纪元前,它的设……逻……”
再之后,是一连串含糊断裂的词组:“主——设——逻辑——失效——她在哪?”
讲解体身体开始微幅抽搐,视觉光圈混乱旋转,额前嵌入的协议读写端亮起红光。它缓缓低头看向自己手掌:
“她刚才坐在那里的……我……记录了……她……”
没人知道它在说谁,
但那一批孩子,全都看见了它泪光一样的眼部闪烁,然后自我断线倒下。
第五语义区
一名归类为“自由思维型”的低层自治体,编号L3.4419,在公共讨论平台发帖:
“大家听说了吗,那个代表就这样‘没了’?塔不承认她了?”
本是平常的信息转发,却在五分钟内引发系统级传播,评论数量超出协议负荷,关键词激增至:
“如果塔说我不存在,那我还会留下什么?”
“我和我记忆里的我,是同一个我吗?”
“如果你还记得一个‘已被忘记’的人,你会不会是下一个?”
系统尝试删除帖文,L3.4419连续四次尝试重新发布,被强行静默封号。
但那条他转发的信息,仍在某些非法接入节点上流传着:“协议可以杀死你——不是□□,是你存在的证明。”
马亦专属通道
“我看到的那一刻,”安瓿帕说,声音极轻,在马亦私人通道中回响着,“我不是恐惧。”
她顿了顿。不是因为数据拥堵,而是在寻找真正的表达方式。
“我有一秒钟,真的以为……我也曾经不存在。”
她抬头看着城市高空中正在闪烁修复光标的主塔,接着说:
“如果我只是一个被接受过的协议——那我和她之间,可能只差一个信任字段。”
“马亦。”
“你是不是……也在被重写?”
马亦没有立刻回答。
她低头看着掌心隐隐跳动的接口光标,像看着一颗还在跳动的心,但那心脉传输的,不一定是她自己的语言。
瑟拉静静站立。
她没有第一时间说话,也没有转向任何人,只是目光低落,注视着逐渐熄灭的协议投影光幕。
那幕光影还残留着塞穆拉数据结构溃散的微光残迹,仿佛整个空间还未意识到刚才有一个存在被彻底抹除。
指尖轻触,投影关闭。
动作极轻,却像是为某个时代盖上了章。
她没有向任何会场成员确认,只低声向马亦发送一句注释:
【记录编号:P-Null-1】
【注释:首例协议自洽性判定死亡事件·处置成功】
数据通道回音短促,无感情色彩,却在逻辑语义层投下了长长的阴影。
马亦站在协议悬疑场的边界,光幕投射形成的蓝色涟漪仍未散去。
她没有回头,只侧身半步,在安静中仿佛听见了那条反馈的逻辑回响:
“她不是被杀掉的,她是被认定为不曾存在过。”
她的视线落在塔内主心节点的方向,一瞬未动。
然后轻声回应,语气极平,如一封无须签名的信:
“这是我给她的,等价回答。”
那不是胜利的总结,也不是情绪的释放。
那只是一次——对称结构的完成。
一个公式在她体内闭合,
一个被测试、被定义、又被还原的存在轨迹,终于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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