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尔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少见的银白卷发,脊背挺得笔直,坐姿端正无比,视线自然而平淡,亮色的眸子宛若剔透的琥珀。
明明是普通的嵌入天花板的吊顶灯,偏偏照出了舞台剧聚光灯的效果。
每一根轻飘的发丝都闪着亮光,璀璨夺目,让他像在闪闪发光。
是这个昏暗场景里的绝对主角,实在是太亮了。
“嗯……”夏洛尔嚼嚼的速度慢下来,放空的大脑慢慢转动:
他不认识白色头发的人,但为什么会有熟悉感……
像这么耀眼的,宛若世界中心的人,应该看一次就忘不掉……啊……啊?
这不是伊弥亚少将吗?
毕竟就要跑了,夏洛尔有些心虚,他左顾右盼:
难道就只有他认出这个大领导了吗?
随后,夏洛尔发现并不是这样的,别人是看见大领导了,不愿意坐过来,而就他是看见这一块人少,而且他图方便,后面就是放餐盘的收盘口,所以就屁颠屁颠地坐过来了。
那伊弥亚是来食堂吃饭的吗?
不,他是来检查士兵的饮食标准。
最直接的一种检查方法,莫过于随机一天亲自过来,打一份食堂的饭,然后观察收盘处的情况了。
要是夏洛尔四肢健全,肯定飞快跑了,可是他这种行动不方便的,跑的话动静反而更大。
只好硬着头皮假装无事发生,继续干饭。
但对于伊弥亚来说,他既然是个合格的将领,那看见一个残疾士兵在自己前面吃饭,那他肯定是不能忽略不管的。
所以,伊弥亚礼貌地询问:“请问,你需要帮助吗?”
夏洛尔:“……不用,我自己可以吃饭的…”
夏洛尔发觉自己的拒绝,太过生硬了,于是,慌忙发挥仅有的情商补充了一句感谢:“嗯……谢谢少将。”
话虽如此,夏洛尔的视线却瞟向伊弥亚一口没动的饭菜和水果。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去啃伊弥亚餐盘里的西瓜。
虽然伊弥亚口头问了,但他并没有真的去探寻夏洛尔需要什么。
可是,他身处高位的经验十分丰富,能看出眼前这位绿眼睛的士兵,因为跟上级的上级的上级的上级,坐在一起吃饭,是多么的不自在。
想到这里,原本都打算要走的他,便很‘贴心’地继续坐着。
反正继续坐着,对于他来说也只是举手之劳。
麻了。
夏洛尔麻了。
他现在的情况相当于跟教导主任啊不,跟校长做了一桌,其实这倒也不要紧,问题是,他心里有鬼,他晚上可是要逃课啊不当逃兵的哇。
所以他总感觉少将在看他。
可是那怎么可能呢?
少将又不是闲的没事,看他干嘛,他头上又没花。
难道少将能从他吃饭握勺子的奇妙手法,看出他心里有鬼?肯定是他的错觉。
夏洛尔的头越来越低,几乎要跟餐盘平齐了。
夏洛尔光速吃完,怕碍了这位负责任且友好的少将的眼,还用袖子把脏了一块的桌子擦干净,随后他便一瘸一拐地还餐盘去了。
夏洛尔没有回寝室,毕竟他没有被安排任务。
虽然很奇妙,但在这艘庞大的战争基地上,他诡异地成了‘无业游民’。
夏洛尔还对西瓜念念不忘,便去了咨询台。
夏洛尔:“……有人把我份额里的水果拿了,能帮我查查吗?”
“……把铭牌给我,我查一下。夏洛尔·休顿是吗?”咨询台的行政员扫了铭牌后,“奇怪,现在管理严格后,到处都需要额外人手,难道你是故意没有领任务——”
咨询员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审视的目光投向夏洛尔。
夏洛尔瑟缩了一下,可是缺胳膊少腿这种事情,是没办法隐藏的。
明明他的裤管跟袖管都是空的,却感觉失去的身体被视线灼烧了,很烫。
他好像做错了什么,即使对方并没有说话,他依旧觉得无地自容。
咨询台解释道:“哦,是这样的,因为你负伤,所以没有任务,而水果属于额外物资,所以这一批水果,没有配给你。”
夏洛尔将视线瞟向别处:“……哦。”
咨询台安抚道:“但是新上任的少将,除了该有的资源外,还有很多额外的资源,以后物资方面就不会紧缺了,你也能拿到对应的配给。”
夏洛尔知道自己不该如此情绪化,可他还是忍不住质疑:“……但是就算下一批到了……数量比现在多。可那时候,我没被分到任务的话,还是没有份额吧。”
咨询台:“这个嘛,休顿士兵,我们这边也不能给出准确的答复啊。”
‘如果不参军的话,我也不会残疾。’
‘战争如果真的需要这么多人手,为什么又不好好珍惜呢?’
夏洛尔张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
因为他也知道。
‘战争并不是儿戏。所有人都有牺牲的可能。’
‘他虽然残疾了,可是对比起生命都失去的队友来说,他是幸运的。’
‘所以不要觉得自己很可怜什么的。’
在回寝室的路上,夏洛尔生气地用拐杖杵无辜的地面,明明已经不觉得疼的断肢,又开始幻痛起来,就好似它们还在一样。
并不是别人比他痛,他就不痛了。
道理谁都懂,难受,委屈。
这些无法得到理解,无处发泄的负面情绪,却是实实在在不可忽略的。
要是说之前,胆子并没有那么大的,把目标仅仅定为‘活下去’的夏洛尔,还有那么一丝怯懦的可能,去出卖自己的队友,一个人艰难地苟活下去。
但是西瓜的事情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它提醒夏洛尔。
在不知道何时可以结束的军旅生活里,所有微小的期待,都会持续落空。
在这里是不会有任何好的事情发生的。
他受不了这样的生活。
他想‘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