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感逐渐回拢,不知过了多久,混沌世界终于迎来了一些细碎的声音。施嘉意竖起耳朵仔细听。
先是一个普通话起码过了二甲的男人说:“……送医比较及时,车祸很严重吗?”
紧接着,有个熟悉的声音操着一口地道的儿化音,在后面追着说:“哎哟喂!全车都没事儿,就她坐的位置被撞着了……您是不知道,被撞之前她还在说什么有本事就撞死她的话……”
施嘉意不爽地蹙起眉头:“……”
算了,忍一忍海阔天空。
标准普通话男人说:“等她醒了,家属领着去拍个片……”
聒噪口音男不依不饶,说:“哎她的医药费我可不报销,那是对面车全责,我下午还要去拉人,你们自己解决吧……”
施嘉意心想,你七十码下高速还有理了?等我睁眼就向帽子叔叔举报你!
说完这话,他仿佛觉得还不够过瘾,阴阳怪气扔下一句:“这人啊,说话还是要注意……”
施嘉意怒了,猛地蹬开上下眼皮,刹那间,混沌全开,天光大亮!
她初见光明的眼睛,差点被头顶明晃晃的白炽灯闪瞎:“……”
“施嘉意!”汪以美一见她醒来,扑上前拉住她吊着点滴的手,“我的宝贝,你还好吗?还认识我不?知道我是谁不?”
病床上的女人眯着眼,被灯晃得难受,汪以美见她不说话,回头喊住准备离开的医生:“医生!您先别走,我女儿她——”
“……汪小美。”施嘉意见势不妙,赶紧开口阻止这场“失忆认亲”的乌龙。
“诶!”汪以美被这声虚弱的呼唤惹得两眼泪汪汪,瘪着嘴巴责骂她,“你这孩子,我都说让你别急别急,这一天天跟个风火轮似的,你要上天啊!”
施嘉意本想安慰她自己身体没事,刚左摇右晃支棱起上半身,就被满屋子的人吓了一跳!
十来平的病房挤满了人,乌泱泱一片,整齐地掖在对面白墙角,当真有种醒来不知是阎王带着小鬼来索命,还是北临专门组织了一批人欢迎她这位十大影响力入围人物到来的大阵仗。
众人脸上挂着的脸色各不一致,明显哪种猜想都不对。
一众乌黑脑袋前边,站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两颊红润,眉头微皱,眉眼间犹见年轻时的风光,穿着病号服,肩上搭着黑底红花的纯棉衬衫。
施嘉意对魏小萍的穿搭依旧不敢恭维,指着做贼心虚的一家老小,扭头问汪以美:“他们是谁?”
汪以美顺势瞪他们一眼,为女儿撑腰:“撞你的人。你放心,妈妈一个都不放过。”
藏在大人腿间的“小地雷”哪听得了这等威言,扯着嗓子就开嚎:“不要抓走爸爸——呜啊啊啊啊啊啊——”
旁边扎着双马尾,年龄略大一两岁的女孩也跟着痛哭:“不要抓走我们爸爸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果给全世界的杀伤力兵器排个顺序,小孩的哭嚎绝对能霸占施嘉意心中榜单的前三。
哭声震天动地,穿透性极强,魏小萍指着几个小孩骂:“又不是要送你爹蹲局子!哭什么!”
病房推门大敞,不时有路过接水的家属探进脑袋,和施嘉意莫名其妙的眼神一对视,又缩回脖子佯装无事发生,继续紧着保温瓶走自己的路。
家人面上难堪,对着魏小萍频频点头表示歉意:“对不起啊……我们也是第一回来这里玩,不认路……”
家里顶天立地的男人道了歉,几个小孩的哭嚎更上一层楼:“都是我们吵着要去东湖——呜哇哇哇——不要抓走爸爸——”
现场一人一句乱成一锅粥,怕是连施嘉意高三时号称“铁面无情”的班主任来了都得骇然。
忍无可忍,施嘉意大吼:“行了!我不追责!!”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愣愣地看着她。
施嘉意喘着粗气,明显病气裹身:“我不追责,但要是你们还在我眼前乱晃,我就——”
“不乱晃不乱晃!”年轻女人赶紧推着老公孩子出门,弯腰合上门时还不忘说,“谢谢您啊!您的医药费我们已经垫付了,有两千整。”
最后,她也扬起声,嗓门颇有河东狮吼之势:“真是对不住啊——!”
砰地一声,门被合上,病房再次陷入诡异的安静。施嘉意算是明白那俩小孩的大嗓门出自何门何派了。
施嘉意抬眼,问挂着吊瓶的魏小萍:“魏小萍,你身体怎么样?”
汪以美在一旁笑着嗔骂:“没大没小!”
魏小萍坐在她床尾:“好得很!哪像你,随手拦个出租车都能在路上出车祸。”
施嘉意轻哼一声,目光右转,吓得一激灵:“这还坐着个人呢!”
陆垣也冲她一笑,施嘉意也对她咧嘴一笑,回头继续和魏小萍算旧账:“你俩太不厚道了,尤其是你!魏、小、萍!你怎么生病也不告诉我,我还是不是你最宝贝的孙女了?!你可别告诉我,我不在的日子你找了别的好孙女……”
她鼻子出了一声冷气,装得咬牙切齿:“要被我找到了,我就狠狠揍她一顿。不,两顿,看她怕不怕我!”
“哎哟喂!”魏小萍乐得哈哈笑,“就你这包得和粽子似的脑袋,我看人家得先怕你晕倒讹钱!”
汪以美止不住地笑,见未来女婿坐着不说话,以为是腼腆,拍拍他的肩示意:“你给她倒杯水。”
陆垣也照做,抬手之际,半袖下的手臂肌肉走线流畅,汪以美满意地点点头:“真不错,真不错。”
“什么真不错?”施嘉意疑惑地看向她。
汪以美捂着嘴笑:“你说呢!”
施嘉意还真摸不着头脑。
拜托,她身边正坐着一个帅得惨绝人寰的哥们,她差点就破功了好不好!这么绝品的帅哥居然坐在她旁边,要不是自己脑袋被缠得像个半截入土的木乃伊,她都想上去问人家要个联系方式!
弯起的嘴角被她死命往下带,她曲起腿,装模作样转向帅哥,以十二万分的客气语气说:“不麻烦你,我自己倒。”
好歹是朝夕相处十来年的家里人,施嘉意眼睛一闪,魏小萍就知道她要上房揭瓦还是下地玩泥巴。
望着亲孙女抽搐的嘴角,魏小萍狐疑地开口:“丫头,你旁边这帅哥怎么还不走……是你同学啊?”
施嘉意身形一顿,慢吞吞回头:“……我有这么帅的同学?”
听到这句精神恍似错乱的话,汪以美呲着的大白牙立刻收了回去:“你说什么?”
魏小萍叹了口气,摇着脑袋:“还以为脑袋没坏,原来是坏在了这里,连自家男人都不认得了……”
施嘉意震惊:“自家男人?!”
她的视线在三人间转换,最后定格在同样一脸愕然的男人身上,准确地说,是他喷薄欲出的胸肌上:“帅哥,你胸肌挺大啊……”
两位家属实在没眼看,一个拖着吊瓶架子走了,一个干咳着说了句“我去找医生”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