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煜大概从来没感受过这么窝火的时刻,几乎控制不了自己的面部表情,眼神森寒,语气硬邦邦甩下一句:“我去外面猎些飞鸟给师姐加餐,免得一会儿还要继续吃土豆。”
话音未落,兴许是知道等不到想要的人回应,连多停一步都欠奉,手臂一甩,气冲冲地走了。
汪浩然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疑惑不解:“这么深的夜色,林子里黑黢黢的,他去哪里猎鸟?师弟的目力竟如此卓绝吗?”
林瑾瑜不尴不尬地冲他笑了笑,没回应,这会儿反应过来可能是凉着人了,有些发虚地想之后怎么哄季明煜。
汪浩然瞥一眼暗沉沉的天色,觉得再留下来也不合适,便冲林瑾瑜道:“时候不早了,师妹,我就先回去了,你也早些歇息。”
林瑾瑜点点头,轻声应道:“师兄慢走。”
汪浩然随即迈开长腿,快跑几步,朝着季明煜离开的方向追去,夜色中传来他洪亮的声音:“师弟,你要不要去我那儿先凑合一晚?”
季明煜没回头,声音远远飘来,听起来颇不客气:“免了,我有地方。”
汪浩然停下脚步,望着前方模糊的身影,朗声道:“这样,那我就不强人所难了,师弟再会!”
他性格爽朗,倒也不在乎季明煜的无礼,只当他率真随性。因其居住的院落跟季明煜此刻离开的方向截然相反,便干脆利落地转过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背道而行。
*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玉虚峰高处,沈砚舟的洞府内依旧灯火通明,无数颗大小不一的夜明珠镶嵌在穹顶与壁龛中,散发出的微弱光泽聚到一起,竟然照亮了整座厅堂,远远望去,就像是着了火。
沈砚舟端坐在宽大的金丝楠木桌案后,面前堆满了高高低低的文卷竹简。
她才看完一卷,放到一旁,一名侍候的老妪便上前将其规整收拢,又往她面前摊开一册古籍。
沈砚舟淡漠地注视着老妪这一系列行云流水、却毫无生气的动作,削薄的唇齿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冷笑:“你倒是乖觉。”
老妪垂着头,花白的发髻纹丝不乱,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主人这句满含讥讽的嘲弄,不言不语立在一旁,布满褶皱的脸上既没有流露出惶恐不安,也没有显现出被夸赞后的兴奋,眼神空洞无物,如同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傀儡。恐怕眼下主人让她当场自尽,她也会按着吩咐照做。
沈砚舟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甚至懒得再多分过去一个眼神。她的目光落在桌案上刚刚被摊开的那册古籍封面上,三个古朴的篆字刺入眼帘——《长生典》。
她伸出手指,带着一丝不耐点了点封面,道:“这一卷《长生典》,我十年前便已阅过。”
老妪不言,却也不动,态度已经十分明显。
沈砚舟站起身,振开衣袖,《长生典》的书页呼啦啦快速翻过,没过多久便到了底,她纤长的手指重重地压在泛黄的尾页上,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泛着一种近乎透明的青白色。
“玉虚剑派的三千卷藏书我早已翻了个遍,根本没有你们说的东西!”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疲惫,“那女人就是在骗父亲,也就蠢人才会信以为真,让我在这里虚度光阴!”
听到她后面那句堪称大逆不道、直指家主的侮辱性字眼,那如同木偶般的老妪终于有了反应,她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珠里罕见地掠过一丝畏惧:“少主慎言!”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沈砚舟积压已久的怨愤,她豁然起身,对着空旷冰冷的厅堂内发出一声更尖锐的冷笑:“我已经分不清这十七年究竟是在做什么,他能想明白吗?”
老妪试图用那套重复了无数遍的陈词安抚:“家主只有您一个孩子,将来沈氏一族的大统,定是由您继承,也唯有这份信任,才会将重任托付于您,还望您莫要辜负家主的期望。”
沈砚舟步履沉重地走到一侧的镂空雕花木窗前,窗外是无尽的夜色和孤寂的山影。
她随手捻起窗边多宝格上摆着的一颗足有鸽卵大小、饱满莹润的夜明珠,放在指尖漫不经心地把玩,冰冷的珠光映出她毫无血色的侧脸。
“期望?”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斤的重量,“难道不是为了向那个女人表忠心?到头来还不是落得一场空!”
她指节稍一用力,便将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化为齑粉,细白的粉尘顺着指缝簌簌而落,飘荡出一抹晶亮的沙雨。
沈砚舟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仿佛捏碎的只是一粒尘埃。她缓缓转过身,看着服侍了自己十七年的仆人,目光冷凝,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仿佛她真正想掐碎的,不是这颗夜明珠,而是面前这个老妪的脑袋。
老妪被那眼神看得浑身一颤:“这话万不可在家主面前诉说。”
沈砚舟缓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不用你来管教我。”
晚风习习,偌大的殿宇中一时只闻树叶相互摩擦的沙沙声,纱幔卷动,如同飘荡的鬼魅幻影。
良久,沈砚舟清冷的声音才再一次响起:“季明煜上山了,他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