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藤脸疼的煞白,勉强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我是卑鄙小人,那连稚童都不放过的你又算是什么!”
船生缩了缩受伤的左脚,趁着明昭恕注意力被卫藤吸引的空挡,悄悄地往旁边地灌木丛退去,明昭恕随手捡起一枚石子打在船生后背上,船生手脚并用使劲挣动几下,最终还是流着泪趴在地上。
明昭恕不再去管没有丝毫逃跑可能的船生,用力一脚踩在卫藤身上,脸上尽是不耐之色。“鸢城少主卫藤,武林大会决战排行第四,可谓年少英杰,真可惜……你的英雄豪侠梦到此为止,要怪就怪你自己多管闲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岭南是为了什么。找范衡传递消息吗?那个疯子……柳五郎从一开始就想让他享受一下家破人亡身败名裂的滋味了,凭你们这些虾兵蟹将组成的脆弱联盟,根本无力回天!”
“思源山庄被扣上谋反的帽子,果然是你们的手笔……”卫藤趴在地上,勉强将脸扭到明昭恕的方向,“明昭恕,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为沧海效力的?上任奇居阁阁主之死,你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之前柳五郎在碧水山庄时抖出来的江湖秘闻,是不是你暗中提供给柳五郎的?”
明昭恕没有回答,脚下愈发用力,卫藤肋骨发出沉闷的咔嚓声,卫藤浑身哆嗦,脸上血色几乎要消失殆尽,说出来的话也气若游丝。“只是你提供的信息只是十年之前的陈年旧事,恐怕崔阁主早就开始怀疑你了吧,你个众叛亲离的丧家犬……藏身在此,不过就是垂死挣扎罢了。”
“为什么你们总是喜欢逞口舌之利呢?”明昭恕抬脚道,“明明你们什么都改变不了,卫藤,你很快就会死在这里,尸体会被鳄鱼分食,现在你该索求的,不应该是我的慈悲心肠给你个痛快吗?”
“自古正邪不两立,”卫藤手肘撑地凛然直视明昭恕的眼睛,“我会死,但公道和侠义是永远不死的!”
“别自欺欺人了!”明昭恕身后细弱的火苗腾地燃烧,将周围的灌木丛映照得鬼影摇曳,明昭恕大步走向无法动弹得船生。
“卫藤,你连正邪间的界限都分不清楚,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明昭恕一把揪住船生的头发将他从地面上拎起,“船生,你看清楚,这些自诩正义的侠客只会打着替天行道德口号将人推入地狱,能够将你们从苦海中拯救出来的,只有我!”明昭恕手中出现一个青花瓷瓶,从里边倒出一枚白色的丸药。
卫藤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你想干什么!”
明昭恕轻柔地将船生扶到一棵树地下坐下,“你现在很疼,对吗,你想不想结束痛苦?”明昭恕左手拿着瓷瓶,右手拿着匕首,循循善诱道,“都怪躺在那边的蠢货,要不是他强行跟你交涉,你也不至于遭此无妄之灾,来,用力刺他一刀,我就给你这个能帮你解脱的药丸。”
船生颤颤巍巍接过匕首,在明昭恕无比期待的目光中,用力朝眼前的罪魁祸首刺了过去,不出意外的扑了个空。
“娘!”船生撕心裂肺的叫喊响彻整个树林。
明昭恕恼羞成怒,一把扼住船生的喉咙,正待将他提起狠狠掼在旁边的乱石上,可当看到船生天真又充满憎恨的目光后,嘴角忽然勾起残忍的笑容,手下力道一松,船生扑通掉在地上。
“卫大侠,”明昭恕看向卫藤的方向,“你既然这么喜欢逞英雄,倒不如替船生吃下这枚药丸。”
“给我!”卫藤焦急地伸手道。
“难道你不好奇这是什么吗?”明昭恕玩味笑道。
“你若是还有一丝做人的良知,就该说到做到,放过这个孩子。”卫藤自己主动艰难地往明昭恕身旁爬了过去,“至于是什么……我既然本就要死,若能够换回一人生还,这笔买卖只会稳赚不赔。”
明昭恕嘴角抽了抽,面色阴沉地握紧手中药丸,“鸢城少主卫藤,我今天才发现,你比范衡那疯子更加无可救药,你以为救了船生一人,又能改变什么?这个世界,还是那么乌烟瘴气,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每天都会上演弱肉强食的戏码,我一直在寻找改变这个世界的方法,可最终一无所获。我看到的只是形形色色的欲望,可欲望的化身本质上不就是身体和灵魂的极致快活吗,柳五郎研制忘忧丹确实可以毫无差别的满足他们,可同时也让他们的琳琅满目的执念在忘忧丹的操控下黯然失色,我其实并不喜欢这种褪色的欲望。”
“可你看上去很喜欢这种丹药。”卫藤虚弱地靠在一块巨石上,影子被火光拉长到匪夷所思的高度。
“我其实也很疑惑,”明昭恕盘腿坐在地上,“只要服下忘忧丹,人世间一切苦痛都可以消弭于欢悦之间,我妻子曾经身患疫病,临终之际已经被折磨地面若枯骨,明明活着,却比尸体更像尸体,那时候若是有忘忧丹,我一定会毫不犹豫让她服下,在死亡带来的究极折磨和恐惧面前,忘忧丹无疑是雪中送炭,在欢悦中死去,多梦幻的终局,多少人想要这个机会都得不到,柳五郎就这么慷慨给他们了,这难道不是在渡众生于苦海吗?”
卫藤疑惑地看向明昭恕手中的丹药问道,“忘忧丹要是真这么完美,柳五郎何苦在岭南偷偷摸摸用?广告天下,流芳千古,岂不更好?”
明昭恕无奈地摇了摇头,“柳五郎的忘忧丹并不完美,虽然毫无差别的交付快乐,同时他也会令人成瘾,药瘾发作时苦痛也是成倍的,正因如此,柳五郎才控制了岭南大半帮派……你是不知道那些个平时道貌岸然的掌门,护法们,他们在向柳五郎讨要忘忧丹时有多卑微,柳五郎也在利用岭南的人力物力改进忘忧丹,可惜啊……”
“少自以为是了……”卫藤眼睛中映着燃烧的火焰,“你们为了改进忘忧丹又害死了多少人,在金陵,在碧水别院,在更久的沧海势大的时候,你们可曾问过那些被你们抓走的无辜试药之人,他们愿意不愿意为你们的疯狂买单?不……不只是忘忧丹,逆生,玉螳,还有沧海臭名昭著的毒药们,你们手上沾满可怜人的鲜血,还在这里惺惺作态,简直令人恶心!”
明昭恕自暴自弃笑了笑,“说到底,大家都一样烂就是了,可我们与你们不同,我们从不粉饰太平,疮疤就是疮疤,在阳光下暴晒才干结的更快,然后……在累累的疮疤上,建立我们新的秩序。”
“什么秩序?”
“人人皆罪制。”
“什么意思?”
明昭恕站起来,但身子仍然佝偻着,仿若背着沉重的包裹,“揪出包括皇帝在内所有罪孽缠身的世人,然后审判他们,救赎他们。”
“你疯了!”卫藤用力晃动了一下身子,“你有什么权力审判世人?又有什么力量拯救他们?难道就凭你们手中那些可怜的情报,那几枚自欺欺人的丹药?忘忧丹是毒!”
“并不只有我一人,”明昭恕神秘一笑,“审判方式也不是只有忘忧丹一种,思源山庄很快就会消失,范衡他也不会活太久,但这只是开始……”
“沧海的清算吗?”卫藤面色铁青注视着火光前的明昭恕。
明昭恕轻蔑的摇了摇头,“卫藤,这种时候你还以为我们是在复仇吗?我们只是在践行理想,复仇?那不过是我们蛰伏多年的附赠品。”
“你们?”卫藤警觉地看了看四周,只有风声。
“皇帝失踪和你们有没有关系!”卫藤肉眼可见的惊慌起来,“你们究竟想干什么!非要将所有人都拖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才满足吗!”
明昭恕缓缓走向卫藤,口中念念有词,“有人想要复仇,有人想要快乐,有人想要战争,有人想要利益……你知道吗,他们深以为他们所求就是真理,并且想说服所有人追随他们,这世界或许一直都是癫狂的,才诞生出像你我这般无可救药的疯子……”
“那你呢,你想要什么!”卫藤不安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答案,”明昭恕灿然一笑,“在他们拼命践行信念后,又会怎样?”
明昭恕大发慈悲般将一枚忘忧丹丢在卫藤脚下,“现在,卫大侠,怀揣你的英雄梦吃下忘忧丹,然后在死前拼命对我摇尾乞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