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支范从孩童长成了青年,我也时不时送些丹药过去,他常写信给我。有时是自己琢磨出来的练剑法子,有时是干脆的‘我想你了’几个大字,我提不起跟小辈寒暄的兴趣,但他毕竟是支凌的子嗣,于是心情不好时看过便放在一旁,心情好时也不过是叫焦业给我找来墨水,然后很干脆的几个大字‘我也想你!’
但写着这个的信一向送不出去,会被焦业撕掉要我重写。
我与万剑山的支范仅是来信的关系,甚至可以说他给我的信已堆成了山。而我给他的信也不过几封。然而我与这堕成魔修的支范却是很有话聊。
他也在某日干脆承认了自己是吊坠里的一抹神识,夺舍了原本的支范。
“在吊坠里是什么感觉?”我问道。
他愣住,既而很怀疑的上下打量我:“你不是和这躯壳的人认识吗?你一点儿也不担心他?怎么问也不问?”
“你怎么晓得这躯壳的人认识我?”我反问,说不清自己心中是如何。
“我先前碰上的那个万剑山的,只是让我觉得熟悉,然后是觉得亲切,其余的情绪也没有多少。”支范说道,“然而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却觉得非常欢喜,大抵是他对你有点儿好感。”
“这样啊。我低下头拨弄自个儿的指尖,“修仙都这么久了,我还不至于蠢到觉得被夺舍的还有机会回来。”
“在吊坠里有点儿无趣,因为我不过是缕神识。”支范换了话头,“不过我看得见其他的东西,那小子实在太木,真以为我是在对他好。”
“他难道从未抵抗吗?”我问,已越发觉得不快了。
我虽然对原本的支范没什么心思,但他毕竟是个熟人,还是个常写信给我的熟识。我还是不能接受一个熟识就这样变成了另外的我不认识的人,我也不能接受一个陌生的神识夺舍他,而后用他的脸同我说话。
“他拼命抵抗,只是并未成功。”支范回答,而后他拍了拍自己的衣衫,站起身来,转头看去,“你也听了有一段时间了,怎么,还不肯现身吗?”
我转头看,那林间当真渐渐显出一个人形,来人穿着药王谷常穿的青色衣衫,竟还是个熟人。
药王谷谷主弓然冲我点了点头:“齐止。”
我觉得惊喜,正要问他怎么会来,身旁方才和我聊天的人却忽然当着我的面倒了下去,扬起一片尘沙。
“好了,现在回去吧。”弓然在支范的身躯旁站着,拿剑取下他的首级,往日的药香如今夹杂了些许的锈味,“正气盟已放出了对他的悬赏。”
我看着倒下的支范,还有点儿反应不过来——死了……如此轻易的死掉了?
我对这吊坠中的一缕神识并没有什么情感,也不觉得夺舍的人被别人杀死有多可惜。只是我还有些没回过神来,不敢相信方才和我聊天的人如此轻易就死在我的跟前。
“对了,这纸鸢是来寻你的吗?”弓然摊开手,显出一只朱红色挣扎着的纸鸢。那纸鸢断了半边的羽翼,所剩下的那片羽翼也在这会儿戳破了弓然的手指,“看看吧。”
“应当是给我的。”我将纸鸢拿过来,不忘轻轻拍了拍纸鸢的羽翼当安抚。
它不再挣扎。
打开一看,果真是焦业的来信,说自己方才被佛子设计陷害,就又被正道修士围捕受伤。
围捕!我瞪圆了眼睛,我实在是怕极了‘围捕’这类字眼,怕极了焦业在我不在时又缺胳膊少腿,连忙细细的把手中纸鸢内容看过一遍,倒是没发现他说自己不良于行的事儿。
我抬头看向弓然,他这会儿仍是笑着的,只是我才目睹他杀了一个魔修,这温和的笑如今在我眼中也添了层别的意思。我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又在意识到这事儿后飞快的往前一步。
我想问弓然怎么忽然过来,还杀死了支范。却又觉得这话便是问了多半也会被他糊弄过去:“你的手……”
“无妨,小伤罢了。”弓然拍了拍手,“我要带他的头回去,你有什么想对他说的话吗?”
“说什么?”我下意识问,忽然想起自己身上那枚玉佩,干脆解了下来。
不知何故,这玉佩从原本的鲜绿变成了将要颓败的灰,光泽不再。
弓然眼中已有了几分了然,却仍是问我:“这是……”
“是他送我的玉佩。”我将玉佩递给弓然:“你拿人头回了正气盟,挑个地方把这个和他的头一块儿埋了吧。”
“好。”弓然应下,将那玉佩和首级一块儿拎着。
这画面看着委实有些可怖了。
“是谁放出的悬赏?”我忽然问道。
是我想的那个人吗?
“修仙者可以接受自己的子嗣因爱生恨堕了魔修,因为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弓然答非所问,“然而他们却无法接受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神识夺舍了子嗣的躯壳,取代了他。”
“……这样。”我点了点头,便打算直接转身离开。我没有子嗣,也不了解这究竟是什么滋味,但若是有人敢夺了我身边人的舍,我必定会将其千刀万剐,这才算是解恨。
“齐止,”弓然却在此时忽然出声,喊住了我,“好些日子没有见你,药王谷的弟子都念你得紧,”
我转过头,有心想调侃一句到底是药王谷的弟子念我得紧,还是你念我得紧。然而弓然却像是洞悉我心中所想一般,甚至先我一步开了口:“是我,是我想你。”
“……那我抽个时间便来药王谷寻你。”我一向不擅长应付平日沉稳的人忽然坦诚,当即别开了视线,“我会尽快的。”
他点了点头:“好,我会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