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霁神色一动:“爹……我会照顾好它的。这样的好马,即使无法驯服它,也可将其留下配种,总有能为我所用的地方。”
熊爹的忧虑不是对他,是对玉狮子的。毕竟如今的观念,是“不能为我所用,便杀之”。人尚且如此,何况马?难道白养着它吗?
熊爹搂了一把宇文霁,摸摸他的脑袋,他已经不是包包头了,这些天都是熊爹亲手给他扎发髻,戴小冠——熊爹怕等不到那个亲手为他戴冠的正经日子了……
“大王!使者回来了!”
这是宇文霁期待又恐惧的一句话,恐惧自不必说。期待,是因为他对皇帝还有一点点念想,或许他能仁慈一点呢?或许他能念一点旧情呢?或许他能不让熊爹进京呢?
毕竟熊爹年纪大了,年近半百在如今就是老人了。
但是,当你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敌人的仁慈上时,敌人必定不会是仁慈的。
熊爹派去的使者,还带回来了一位天使(朝廷使者)。
宇文霁的古文造诣虽然依旧堪忧,但天使的圣旨他还是听明白了:平王宇文良妄托天降之言,胡言乱语,信口雌黄,宣其前往岐阳,自陈其罪。
宇文霁“哇”一声就哭出来了:“爹——!”
他紧紧抱着熊爹的袖子,眼前发黑,泪水完全是用喷的。
熊爹赶紧安慰大趾,宣旨的官员迈着四方步靠了过来,低头看着父子俩。熊爹心里暴怒,他们父子可还跪在地上,宣旨已毕,这位天使就已不再代表朝廷与皇帝,他没有资格面对一位藩王的跪拜。
可熊爹一见天使的脸色,却把不满都压了下去,只留喜悦——他对大趾是轻视鄙夷的,这就好,这就好。
“这便是麒麟趾啊?”果然,天使问了一句,可不待熊爹回答,他已经嗤笑一声,转身走人了。
他没人了,熊爹笑出了声来:“吾儿哭的好,哭的好啊。”
其实如今这祸事,纯怪他,只顾着给大趾扬名,没想到名声太大,让缺德皇帝拿来做文章了。但他也没想到,这事儿能传那么大的名声啊。
这世上说自己生而不凡的人多得是了。
宇文霁泪眼朦胧,完全不明白熊爹怎么说他哭的好——他不知道,将来又有个外号,叫水麒麟。说他哭不是哭,是“麒麟叫”。
府里热闹了起来,在给熊爹收拾行装。
宇文霁站在不碍事的地方,看着岐阳所在的西北方,他在念叨着“帝崩”“造反”,和“天灾”。他在渴求着天下大乱,皇帝直接死亡或彻底失去对地方的控制权,只有这样,才能让熊爹停下脚步,或是把熊爹接回来。
事实证明,他不是圣人。当只有真正的天下大乱才能拯救自己的至亲之人时,至少此时此刻,他选择天下大乱。
到了下午,熊爹突然又带着宇文霁一块儿向军营来了。
玉狮子,黑鬃与玄雷(母马)都给拉出来了。
熊爹对宇文霁道:“你站那儿去。”
指的位置是黑鬃和玄雷的前边,宇文霁一头雾水站了过去,熊爹看着他笑了笑,突然转身,抽出随身佩剑,一剑从玉狮子的前胸刺了进去,直入心脏!
玉狮子只嘶了半声,便前膝跪地,倒在了地上。熊爹将剑抽了出来,血喷出的时候,还带着白色的热气,玉狮子尚且没有彻底咽气,健壮修长的马蹄正不断痉挛抽搐着。
熊爹提着尚在滴血的剑,朝宇文霁走来,他的杀意对准了黑鬃和玄雷……
宇文霁下意识张开双臂:“爹!”
两匹骏马在恐惧的嘶鸣,但被缰绳拴住,难以脱身。
熊爹看了看宇文霁,转身走了。
熊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时,黑鬃和玄雷靠了过来,用鼻子去拱宇文霁的脑袋,以示亲近。
它们比同类聪明,可毕竟只是马。它们的理解中,前主人要将它们都杀了,可新主人保护了它们。忠诚,至此彻底换人。
玉狮子彻底不动了,白得发亮的马鬃漂在了血水里。
宇文霁扫了一眼三匹马,去追熊爹了。
“大趾,你日后要狠心。”熊爹看着他,“你够狠,旁人要害你,都要多想一想,是否能承担得起代价。你若仁善,害你的人都无须多虑。”
“是,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