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后半夜雪方停。
倒也没有耽误队伍出发。
因着是皇帝亲驾,一大早,百官便在上阳门恭候送行,京城百姓亦无不自发夹道相送。
队伍一路往北去,所经州县早已接到皇令,迎驾侍行也是安排的妥当周全。
路程两日,行至崇县。
此处雪色晴明,皇帝见了心情大好,便下令就近安帐,预备去林里逛逛雪景,也让大家都歇歇脚。
萧纾跟着金吾卫校尉刚巡完防回营。
帐中,却见萧逸坐在矮桌前习字,难得见他如此安静又勤奋,实在不寻常。
“十哥倒是还有闲情逸致。”
萧纾退去斗篷,又在桌前拿了个手炉拥在怀里。
萧逸关注着手下笔法,无奈哀叹一声,“父皇瞧见了我上的奏书,直笑我的字难看,还叫来谏议大夫一起围观,真是丢人呢。”
对他这种临时抱佛脚的行为,萧纾已是见怪不怪。
深知,自己这位哥哥也就须臾热忱,今天积极了,明日,恐怕连文房四宝丢在了哪儿都不记得了。
能用功一时是一时,萧纾也不扰他积极性,抬脚正要走,却瞟见他脖子上的那个围领。
“你脖子上是......”
那石青貂绒越看越眼熟,不是自己的,又会是谁的。
萧逸不以为然,“哦,刚回来的时候有些冷,就顺手拿来带上了。反正你也不用,就先让我暖和会儿。”
他抬了下头,却见萧纾表情不自在,瞬间有些不悦,“怎么我碰不得嘛。”
萧纾闲闲的道,“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想带就带吧。”
萧逸摇了摇头,甚是不满,“范嬷嬷就是偏心,虽然是你的乳娘,但我也是她带大的,怎么净给你做好玩意儿,偏偏忘了我。”
——孟美人病逝时,萧纾还只是个两岁大的奶娃娃。
范嬷嬷是奴才,失了主子,又哪能看顾得好皇子。
依照宫中规矩,萧纾送去了朝裔所,范嬷嬷不舍,也便跟了过去。
十岁那年,承禧宫曹贤妃为给自己儿子萧逸,找个一起学习的伙伴,便央求了皇帝,将同岁的萧纾接入宫抚养。
范嬷嬷也得了恩典,一同入了承禧宫。
哥俩从小一起长大,久了,范嬷嬷顺手也照顾起了萧逸。
承禧宫中,什么吃的穿的,都是做双份儿,范嬷嬷倒是能将一碗水端平。
十六岁后,各自出宫建府,范嬷嬷虽不在十皇子府上照料,但有好的,也总不忘这个小主子。
这么一想,确实会失落,萧逸摸着脖间的围领,心里有些空空的。
抬眼又见萧纾凝眉冷目,似是不乐意的样子,他瞧着也不舒坦。
“你是怎么了,我摸下都不行吗?又不会掉毛。”终于,忍不住吼了两声。
萧纾忍下嫌弃,似笑非笑吐出仨字,“容易脏。”
萧逸翻着白眼不理他,握着毛笔狠狠蘸了两下墨。
不多时,帐外内侍通传,曹贤妃来了。
二人放下手里的事,这就赶紧帐前相迎。
此番渊州行,皇帝身边只带了一位妃子,便是曹氏。
外出诸多不便,曹贤妃也不做那些繁琐的装扮。
一袭百褶裙搭件藕荷色的窄袖长褙子,朴素简约,温婉舒丽。
她风姿绰约,只简衣单钗仍不减贵气华度。
“欸,我曹家世代文臣,没成想我生出的儿子,竟连笔都拿不稳。”
曹贤妃走到矮桌前,看着宣纸上刚落笔的几行小楷,啧声吐槽。
萧逸羞得涨红了脸,拉过她安置在软凳上坐。
“母妃,您来此,也不是为了监督我习字的吧。”
曹贤妃扶着鬓额,直叹气。
瞧见萧纾还站着,招手示意他坐一旁,那萧逸不用说,自己就搬了个小杌子,坐下。
“你们俩这次能随驾,母妃可是费了好一番口舌,可都得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才是。”
能在皇帝跟前伺候的机会可是不多,若还能做一两件讨皇帝开心的事,那更是不白来。
曹贤妃凤眼轻挑,亲和的看向萧纾,“纾儿做事一向稳重,母妃倒没什么担心的。倒是你~”转而,瞪上萧逸,“上点儿心,别再让你父皇挑毛病了,什么累活重活也别总想着逃。”
萧逸低下头,心里不是滋味,明明自己是哥哥,该做榜样、被称赞的是他才是。
生在福中不知福,只有萧纾能明白,曹贤妃永远不会对他这般耳提面命。
“好了,不打扰你们用功了。”
曹贤妃拢着衣裳起身,“一会儿把炉子上炖的汤,给殿下们送过来。”
她又冲一旁伺候的内侍吩咐起。
人走了,萧逸颓着身子慢悠悠走到矮桌前,“听母妃训话,比写十张字帖都累。”
他现在已然没了提笔的兴致。
萧纾往火盆里的添了些炭火,却见软凳上落了一方手帕。
“曹娘娘的帕子落下了,十哥你送去吧。”
他叫起萧逸,眼神又转着看向软凳。
萧逸退回身,一把抓起帕子,“欸,你真是懒,什么事儿都指着做哥哥的。”
他只是嘴上嫌弃,做起事却也不拖拉。
从衣架上拽个斗篷罩身上便出了帐子。
“母妃。”他小跑着很快追上。
曹贤妃停了脚等他,追上了又听他吐槽两句,“母妃还总说儿子丢三落四,我瞧着倒是像继承了您。”
”我说呢,怎么找不见了。“
曹贤妃笑盈盈地去拿帕子,碰上萧逸的手,又重重地握住,”逸儿陪母妃走走吧。”
他们母子许久没说体己话了,从前在宫中,萧逸总是来去匆匆,能安稳的坐下吃顿饭也没几次。
萧逸也并非是四六不通之人,见母亲笑着也是蔫蔫儿的,似是心情不爽利,便也收敛起了浮躁,乖乖的陪在她身边。
“逆王一事,你父皇是伤透了心,连带着你二哥,也因此事失了势。”
曹贤妃叹了口气,将一旁的儿子拉的更近些,“母妃希望你,能做个有担当的人。”
萧逸垂了下眼,“儿子会尽力的。”
虽然他也不甚明了,母亲为何会没头没尾说这些话。
“嗯!”曹贤妃满目慈爱,忽而转了话题,“吾儿是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
萧逸听到“成家立业”,心里咯噔一下,慌乱婉拒道,“母妃,我还没想成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