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言令色。
沈祛机没说话,垂眸瞧着她拉住的那截袖子。
广袖如云被她攥成一团,数道褶皱自莹白手心横过,令人无端想到藤蔓绕树,难舍难分。
他于是也跟着动了,任由少女用轻飘飘的力道拽着他往里走。但是这种碰触转瞬即逝,进到考场季姰立刻松了手,沈祛机袖子上的褶皱也随之一松,销声匿迹。
季姰心里有些杂乱,她是真没想过此事是他人预谋,更不明白沈祛机为何缄口不言,担起惩戒之名。
他像是这么好心的人么?季姰表示怀疑。
不过在百晓大会这件事上,虽是沈祛机隐瞒在先,追根溯源也不是他的问题,自己误会了确实不妥。
而眼下考试马上开始,不是谈及这些的时候。
季姰转了转眼珠,犹疑过自己是否还要拿出她本身实力来争名次。但是这念头只是在心尖晃了一下,顷刻就没了影——
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再说她也没投机取巧,而是堂堂正正。谁说天生博闻强识就不是天赋?
要是沈祛机真没赢过她,那就回家哭去吧。
虽然她的初衷是为了加深沈祛机对她的在意,而后又加上那么点儿对仙界实力歧视的不服气,可到这儿其实还有一层,便是试探。
人惯会得寸进尺,自她入月微宫以来,无论是道听途说,还是亲身经历,都在强调着一个事实:沈祛机对第一名的执着。
起初她不感兴趣,可如今有自身考量,她当然好奇原因为何。更是想试一试,若自己同沈祛机所求之事冲突时,他会作何举动。
这和话本子中所谓“在天下和我之间选一个”并不同,季姰不觉得此举伤天害理,枉悖正道。
她从很早之前就察觉,沈祛机对第一的执念已然到了不太正常的地步。
虽然他的实力足以支撑,可人不会一直顺风顺水。不是她来打破,往后若有更大变故,保不齐他会断了飞升之路——
她对沈祛机并无其他感情,但也不会眼睁睁瞧着他堕入魔障。
无情道需堪破执念,百晓大会在各类试炼中算不得首要,她以此来试探是有风险,但综合种种原因,总之是没有回头的理由,再说,事态未必会如她所想那般糟糕。
压下心头思绪,季姰抬头,朝他露出个标准微笑,皎白小脸上梨涡似泛着蜜,明媚鲜妍:
“大师兄加油。”
沈祛机点头,目送少女转过身走远之后,才往前走去。
众人纷纷落坐,考试正式开始。一群碧色灵蝶纷纷涌入,飞至众人身前桌案上,化为闪着荧光的卷轴。
季姰自顾自地从乾坤袋中掏出毛笔,就见左侧的裴行期瞥了她一眼,神色不明。
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她不明所以,余光望过去,就见其他弟子的桌案上除了卷轴以外干干净净,毫无他物。
哦,是她先入为主了。仙门就算考试肯定也得与众不同。
季姰默默收起毛笔,随着他人动作打开卷轴,顷刻间金光大盛,天地变换,如游太虚。
她揉了揉眼睛,一时难辨自己身处何地。抬头望去,只见雪山拔地而起,琉璃牌楼直入云端,分不清天上人间。
未等她瞧个分明,眼前景象又是一变。她移开遮光的手,这一瞧心中诧异窦生。
为何她觉得自己来过这个地方?
同季姰之前认知的熟悉不同,从前是她知道某样事物,能在脑海中回忆起大致记载,有些能勾勒出模样,但从未像眼前这般有故地重游之感。
此地琉璃重瓦,花草繁盛,隐有龙啸,分明就是方丈山。
若是各派按典籍所载,依前人传承所造幻象,其实不足为奇。
可为何她总觉得方丈山已然崩沉?
季姰压下心头异样,抬头去看一旁浮现的几行字,显然这就是百晓大会的试炼规则。
考试分为神界、人间和妖界三场。其中神界篇的规则非常简单明了——
不是什么跟人打架争夺天才地宝,也并非要收集物什,而是找出其中不合理之处,依照所学所识,亲临其境,见微知异。
小到一枚棋子,一株花草,大到山川云海,时移事易,皆有可能。
若如此可相当于量身定做了。
季姰将心中方才的异样暂时抛诸脑后,定了定神,往宫殿方向走去。
方丈山颇为热闹,倒不是人头攒动的热闹,而是奇珍异兽太多,光是上古神龙就有五条。略去那金玉宫殿,活像个动物老巢。
季姰一一瞧过去,如她所想的认个七七八八。满地灵草更在她的擅长领域,但未免错过,她还是大致都瞧了一番,目前看去并无异样。
她登上琉璃阶,正要推开殿门,却是一顿,猛然回首望向阶下一道蜿蜒的溪流——
色如碎银,质若薄纱,凛光盈盈。
这是北姑射的溪流,不可能出现在此地。
就在季姰意识到这怪异的一霎那,天地变换,星河斗转,又是另一番天地。
她愈发成竹在胸,破境用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境中不知时辰,九爻湖心各尊者正闭目养神。桃吉真人甚至已经睡着了,纵然他根本无需睡眠,但他想睡也没人干预。
一时湖宁风静,直到空中炸起一道火花。众人心知肚明的望去,却皆惊愕失色,仿佛白日见了鬼。湖畔顷刻沸反盈天,如平地乍响惊雷——
火花落下,空中金光浮现,一个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名字极为醒目。
“季姰”二字,正高悬于神界类的榜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