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写出个“朽”字。“老朽”二字排于一处,笔意洒脱,真如有个耄耋老者立于纸上。
宇文贽大为惊奇,啧啧夸赞的同时,心下奇道,自己说的那番话,竟是那般有用么?
便听身前小郎君哈哈笑起来,道:“宇文少主,你让我赏看那又美又俊的字,我却偏偏看上了‘老朽’二字……”
顺着她小手指过去的方向,见临摹贴上确有“老朽”二字。
徐菀音笑道:“你可知道,我想到了什么?”
宇文贽方心念一动,她已侧身到另一张白纸上,几笔便画出个人形来。
待她再将那人形丰富了头脸、拐杖,竟活脱脱画出个杜老夫子在纸上。
笔触虽是稚嫩简约,那半盲又倔强的坏脾气老头却跃然而出。
宇文贽不禁抚掌惊叹,满眼不可置信地看她。
徐菀音撇着小嘴,对着纸上那杜老夫子叱道:“咄,你这老朽,今日尽顾着修理我么?你可知,我在心里早给你脸上画了一百个大猪鼻子……”
说着,直接恨恨地拿笔上去,几笔便给那画中老头儿添上了个滑稽的猪鼻子。
一旁的宇文贽已是乐弯了腰。笑了一阵,道:“徐公子,你竟有这般本事,见夫子一日,便能栩栩如生地画出来……你是先前便爱画么?”
徐菀音却不以为意道:“这算什么本事?我幼时,家中有个绣娘才厉害呢,在外头看了什么花儿、鸟儿,回府便能画在绣绷上,再活灵活现地绣出来。你可知道,那时,我的裙摆上全是别人没有的花样儿……”
说到此处,她意识到自己好似说漏了嘴,忙找补一句:“呃……我阿娘说,小小子穿点带花儿的衣裳,也是无妨,”回想起阿兄当初也确有些衣袍上是带花儿的,大胆又往下说,“我便也画些猫儿狗儿的,让绣娘给我绣出来,绣娘也夸我画得真呢。”
宇文贽听她说得有趣,突然很想看她幼时的模样,便道:“徐公子,能将你自己幼时的模样画出来么?”
徐菀音转着眼珠儿想了想,摇头道:“我又看不着自己,便是让我画出现在的自己,也是不能呢,又何况幼时。”
宇文贽心道确是如此,却仍想看她画,又问:“如此说来,徐公子但凡见过的,便都能画?”
徐菀音想一想,道:“如同杜夫子那般,甚是有特点的,便容易些,若是如宇文少主这般的,便难一些。”
宇文贽奇道:“哦?为何画我便要难些呢?”
徐菀音转到他身前,正面看他,道:“你瞧,你身躯高大周正,不若杜夫子,耸肩塌腰,还勾着背,浑身都是特点,便只画出来一个特点,旁人也能借此认出他来;再说你脸面,长得也是周正,眉毛浓黑修长,双目有神,鼻梁高挺,嘴……”
宇文贽已被她看得、说得面颊渐烫、眼眸发暗,眼光闪动地默默看回她。
徐菀音似也不好意思继续描述眼前男子的长相,岔过去道:“……总之,你的脸长得……也是毫无特点,不若杜夫子那般,眼眉下搭,眼皮似张又合,朝天鼻一大个,难免让人想给他画上个大猪鼻,嘴巴一说话便把胡须吹得飘起来……你瞧,多有特点!”
宇文贽听她描述杜夫子长相,想想确是生动鲜活,将那老夫子那张老脸上所有特点都捻了出来,不由得哈哈笑起来。
哪知徐菀音自己说完这宇文世子身上没特点,不好画,却自己生出了好强之心,不作声地拿过一张纸来,提笔蘸墨,又是一番勾画。
宇文贽见她认真作画的模样,只觉得好生诱人。见她秀眉微蹙,眼中带光,面颊上一层细细绒毛,被烛光映出一线光晕。不一刻,便又看呆了过去。
过得一会儿,徐菀音将手中画像往宇文贽眼前一摆。
只见画中竟是一名骑在马上挺枪而刺的少年郎将,正是自己今晨在西校场上武课的模样。那笔触飞扬恣意,将那少年画得神采奕奕、姿态翩翩。
宇文贽心中一荡,心想自己在那小徐郎君心中,竟是这样一副鲜衣怒马的神秀模样么。
再看向画像后面那小郎君的脸儿,只见浅笑含双靥,美目生顾盼。
一时间,只觉得胸中如有热流涌动,心跳得“咚咚咚”的,一下一下猛砸着自己胸膛,竟有些不能自已了。
窗外,柳妈妈手里捧着两盏冰镇豆沙羹送来,恰将宇文世子看向徐菀音时,那欲说还休、爱意横流的眼神,全看在了眼里。
上次小姐被世子爷抱回来那会子,迷乱着蹦到他身上那又娇又媚的小模样,倏然又从柳妈妈脑海里冒了出来。
柳妈妈深深叹口气,想起冯太夫人先前特意到栖羽阁来点过自己的那番话,又想起徐渭老爷的那些叮嘱,心道小姐这般模样、又是那般天真烂漫的心性,如何挡得住身边男子对她动心?
眼下这宇文世子满眼流露的神情,显然已是情难自已。
这才不过第一天上课,已经成了这般模样。
日后又当如何?
若真是任其发展,如何收得了场啊……
柳妈妈的头又疼了。她一边敲门进来,给两位公子放下冰镇豆沙羹,一边想,自己真的得做些什么,来……替小姐挡一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