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她自幼会被关在华阳山庄,逢年过年从不许外出。为什么她一练浑天诀便觉经脉俱裂,真气逆流,难以为继。为什么她要不断地服用凝露丹,那分明是驱除心魔,助人功法的破障丹。为什么师父始终说她境界未足,怎样撒娇哀求都不肯教她外功招式。为什么韩师叔总是那样厌恶她,隔三差五便要想方设法逼师父将她逐出师门。为什么她连入云山行辈,改个道号都不配……
师父和师兄皆说是她生来经脉中自带火毒的缘故,可这哪儿是什么火毒?
这是……极意功。
钟滟面色一片惨白,仍不断摇着头,徒劳地不愿相信,仓惶失措道:“不可能,定是你们搞错了。当年分明是苏千秋先赶来救走了那名女婴,还在石壁上下了战书——”
她绞尽了脑汁拼命回忆,语气虚弱,模糊拼凑道:“杀女之仇,不共戴天……汝狗且归,洗颈待戮?”
蓝鸱儿嗤了一声,轻蔑道:“有什么不可能的,你们正道中人个个道貌岸然心怀鬼胎,扯个谎骗自己人于你们来说,不是很正常的事么?鬼知道当年段凌天用了什么方法模仿了教主的笔迹,才瞒天过海,将你带回华阳悄悄养了起来。”
见少女还是满脸的不愿相信,蓝鸱儿叹了口气,好声好气道:“当年八岭山之役,教主杀上华阳屠遍山庄便是为了将你抢回,可惜终究晚了一步,你竟已被段越天提前带去了云山。属下在云山脚下潜伏多年,此番终于等到圣女出山,才得以与圣女相认,一诉衷肠。”
钟滟眸间微弱的希冀熄灭了,化作一片死气沉沉的灰。
一室沉默,徒余杨沉碧听闻惊天之秘的吸气之声。
蓝鸱儿紧紧盯着靠在床头的少女,眼中一阵漾溢明灭。
少女唇角抿起一分虚弱的哀绝,整个人恍如个一碰就碎的琉璃娃娃。分明是这样极致的美好,却脆弱的不堪一击。
蓝鸱儿不由笑了,语气幽微诱哄:“待真圣女回教,身怀绝世神功,教主复又后继有人,被中原狗贼欺辱忧怀多年的心结,终于能宽慰一二了!”
泪意无声地自颊边滑落,钟滟苍白着面色,摇了摇头:“没用的,师父今日……已然废了我的武功。”
蓝鸱儿面上闪过一分急恼,一把拉过她的腕子,探脉数息之后,秀致的眉目间却豁然扬起一丝玩味,拍了拍她的掌心,安抚道:“无事,不过是被息脉术封了三日修为罢了……啧,林真人可真是疼你啊,你们功法路数不同,强行施展息脉术,就算是于他,损耗也绝不会小。”
见钟滟依旧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将信将疑。蓝鸱儿眼尾一挑,忽而从袖间取出一把短刀:“不信,一试便知。”
说罢便拔刀出鞘,随手向杨沉碧划了过去。
伴着一声闷在喉间的凄厉尖叫,杨沉碧的右臂上瞬间多了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汩汩直流。
钟滟看着她掌中那把与蛟荧别无二致的短刀,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蓝鸱儿笑着还刀入鞘,长指玩味地划过鞘上黄铜雕刻的夜鸱纹样,在钟滟眼前晃了晃,解释道:“此刃通灵,本为我教圣物,非极意心法不可驱使。你用你的蛟荧砍她一刀,看能不能见血,不知道了。”
杨沉碧浑身抖如筛糠,拼命朝桌后缩去,生怕入了钟滟的眼。
钟滟颤抖着拔出蛟荧,薄刃莹莹,却是看也不看杨沉碧,只往自己指尖一划——
剧痛传来,鲜血长流。
蓝鸱儿笑了笑,边扯过钟滟的手为她包扎,边道:“我的傻……圣女,这下你可信了?总能安心随我回教了罢。”
钟滟一把抽回手,看着她定定道:“我不会随你回去的,除非我死。”
蓝鸱儿唇边笑容未变,耐心劝道:“你已出走多时,就算我此刻送你回去,你以为你的师父,你的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同袍们,还会接受你吗?怕是根本不听解释,迫不及待地便要杀你以绝后患吧。”
钟滟摇了摇头。
少女双眸红肿,水意湛湛,一副柔弱不堪的样子,眼神却如苍松翠竹般坚定:“原来师父并未冤枉我,今日我在演武台上使出的那一刀,应是你在教我跳舞时暗合的魔教招式吧。钟滟绝不会背叛云山,此番归去,要杀要罚,绝无怨言。”
蓝鸱儿嗤笑了声,却是一语未发,只怜惜地揉过她散落的额发,仿佛在欣赏什么新发现的有趣玩物。
片刻后,一股异香自鼻尖袭来,钟滟未及抵抗,便再次昏了过去。
她做了个梦。
梦里遍是难掩的气息,浓稠血腥,令人作呕。烈火烧灼,浓烟四起,到处都是惨叫求饶与惊呼,时不时夹杂着一声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似是利刃入肉,断肢落地。
这情景过于惊骇真实,钟滟难以抵挡,胸腹间轮转着一股难以压抑的恶心,想张唇作呕,却动弹不得。冷汗浸透的脊背,她拼命挣扎着,想从梦里清醒过来。可任凭她如何扭动,四肢皆似山压石封般,无处使力。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终于破开一夜阴霾,照映上她的脸颊。
钟滟睁开眼,鼻下一阵腐腥之气袭来,只觉周身黏腻发臭,也不知泡在什么里面。她吓坏了,忙弹身起来。
一声泛闷的脆响,却是蛟荧滚落在了地上。
钟滟低头,却见蛟荧不知何时出了鞘,遍身的斑斑鲜血,饮饱了血的刀刃泛着层愉悦的荧蓝。
她一时慌了,下意识地捡起刀,想甩干净上面的血迹。
“她在那儿!快抓住她——”
有女子的尖叫声,是杨沉碧。
不及钟滟回头,肩胛便传来一震剧痛。两个持剑的陌生弟子一脸凶神恶煞,一踢她的膝弯逼她跪下,用麻绳狠狠地锁住了她,五花大绑。
她被提出了屋,却见外间焦烟滚滚,血色漫天,断肢残骸遍地,简直是人间地狱。
钟滟瞪大了眼,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耳畔传来杨沉碧的惊呼:“是她!定是她杀了全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