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头珠翠没了耐心,刚准备揪她头发,就见一华服公子急匆匆的跑来,隔着大老远喊道:“葛家小姐喊你们过去。”
大家都心生疑惑:这人哪儿冒出来的?葛萧红怎么会让客人传话?
“快点去吧,她说有好东西要分给大家。”
听到这句话,众人不疑有他,开开心心地跑远了。
解了围,沈清云径直朝鞋子飘着的方向走去,跟猴子似的一举臂一蹬脚,就上了树。他匍匐着身子,爬到临水的树干上,一伸手发现距离水面还是有一截距离。
小妘繇瞪着明亮的双眼,提醒道:“你小心。”
沈清云目测了一下距离,轻巧的翻了个身,压的树干在空中晃了晃,吓的妘繇捏紧了衣角。他小腿夹着树干,向后倾倒,眼中的世界顿时旋转起来。
“嘿,够着了。”他把浸透了水的鞋子扔到亭子里,问道:“你干嘛不先服个软呀?这鞋湿成这样还怎么穿。”
小妘繇一边挤鞋里的水,一边答道:“她们并非因我品行不端而厌恶我,而是因为我的姓氏。不论我今日如何低三下四的摇尾乞怜,她们也只会觉得我好欺负,日后还会变本加厉。”
沈老爹是临时收到的请贴,还没来得及对俩儿子普及清河的世家谱系。是以,沈清云对清河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他挠了挠头,问道:“你是哪家的姑娘?”
妘繇震惊的看向他:“你不知道我是谁就敢帮我?!”
彼时朝局汹涌,新帝势弱,杨氏独揽大权,清除异己的最好方式便是诬陷其谋逆。旁人皆避妘氏如瘟神,一来害怕被别有用心之人扣上伙同妘氏谋逆的帽子,再者妘氏势弱,与之结交并无好处。
“你这人好生奇怪,行侠仗义还要先知道对方姓名家谱不成?”
沈清云叹了口气,心道日行一善功德美满,快哉快哉!可惜这姑娘被欺负傻了。
妘繇踩进湿透了的绣花鞋里,水分被挤压发出噗噗声,她顾不得礼仪,鼓起勇气,对着沈清云的背影喊道:“公子大恩无以为报,敢问公子姓名...”
沈清云却挥着手臂,给了一个自认为潇洒的回答:“江湖之大,日后有缘再遇,可喊我沈大侠。”
小小的姑娘缩在廊柱后一愣,心道怕不是话本看傻了。
其实她对那些坏人受到惩罚、英雄救美的故事,还是上过心的,也曾在睡前抱着藏起来的话本,畅想过里面的故事情节。
但她的生活太过水深火热,容不下过多的美好幻想,她深知欺软怕硬是人之本性,于是,这个仿佛是从江湖话本里走出来的少年,成了她的救赎。
这件事对沈清云来说,算是他行侠仗义众多好事之中,最最最小的一件——
帮一个小姑娘去湖里捞鞋。
很快,他就将这事抛之脑后,直到此次再来清河,世家谱系乃至各家的恩怨情仇都恶补了一番,这才想起多年前帮助的那个女子,她应当姓妘。
那日他在暗中看的分明,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偏偏这过错要落在她头上。
就是那副倔强的样子,让他想起了阿乔,刚被领回家时总是张牙舞爪,生怕被人欺负了去。
所以即便妘繇毁了圣旨,暗中围困沈家,他还是不忍心对她说重话。
无论她言辞再怎么激烈悲切,他总是沉默的应对,不消片刻,她会深深地看他一眼,整理好衣袖钗环,从歇斯底里的皮囊中徐徐退出,换上一副高贵端庄的雍容。
去葛家前,妘繇特意回府换了一身暗红金绣织云锻裙袄,腰间的雌鹞图案随着走动若隐若现。
马车在寒风中摇摇晃晃,火盆里烧的通透红亮的银炭烘的她面颊微红。
妘繇支着下巴,并未看向江逸,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穿小厮的衣服么?”说罢,她支着下巴看向窗外,一闪而过的阳光穿透五彩贝壳拼接成的小窗,为她透着寒光的面容渡上一层色彩。
许久,她自言自语道:“有的人,就算穿上贱民的衣服,反而变扭。”
江逸回以沉默。
这句话,除了在说她自己,还在说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