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数着:“竖坐标?”
他顿了好一会儿,再次眨眼——一次,又一次。
“两下,是‘二’。”
她依照坐标取出字卡——“你”。
“你?”她重复一遍。
沈行之轻轻眨一次,代表“是”。
她微微一笑,坐姿略向前倾:“好,继续?”
他再眨眼,确认。
接下来她一次次读他眼皮轻缓的回应,用几近哄孩子般的耐心将每一个字串联起来。
“你……想……知……道……”
她边数边写,几个字聚在一起后,意识到这是他在反问她。
“你想知道——我是否……相信他们?”
“他们?”她迟疑片刻,“你说的是苏箴言她们?”
沈行之微顿,不再眨眼,应如是立刻调整板位,重来一轮。
“你、应、和……长、公、主?”
她明白了。
他不是问她信不信苏家是否谋反,他是在问她——你信,长公主吗?你信,皇帝吗?
她凝视那双眼睛,那里面没有疑问,只是等她自己作答。
她忽然觉得有些冷,伸手拉了拉自己肩上的披风,却无声地笑了笑。
“你真的,什么都看得见。”
她像是自言自语:“信。”
“虽然……不愿意信得这么彻底。”
“但现在想来,其实从皇后病倒那天起,这一切就已经不是我们能插手的局了。”
沈行之没有回应。她知道他是听懂了的。
“他们都知道我们在等,等他们发落,等他们动手。只是你我都明白,帝王从不做没有胜算的赌局。”
她停了一会儿,像是在等他说点什么,但他已无法说了,只有那双眼,望着她,静静的,像月落之水无声。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检查他的残肢。
痉挛又开始了,从大腿断端那一圈肿胀发紫的部位蔓延开来,肌肉硬得像石头,她不得不先用热毛巾敷了一轮,又配合指关节轻轻按压那僵硬之处,动作极慢,像是按摩一具已经不再属于这个世界的身体。
他在疼,她知道。虽然他从未发出声,也不能说“疼”。
但那眼神忽然闪了一下,像是微光在水底漾了一下,虽轻,却叫她猛地一滞。
“我不会走。”她低声说。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能说,但你只要还这样看着我,我就知道你……还在。”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哪怕你一天只眨一次眼,我也能认出你想说什么。”
那眼光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应和。
她又俯下身,轻轻地整理好他的被角,继续压他的腹部,防止尿潴留,随手将导尿管末端重新安放好,再仔细检查床褥边缘是否漏湿。她的动作和医护人员一样麻利,但脸上却是那种极柔极慢的表情,像是夜里照顾一个婴儿,又像在替一个即将离去的人洗尘送别。
她擦了擦额角的汗,坐回他身边。
“今日的你,看上去还好。”她轻声说,“至少眼睛还是亮的。”
“我不再去掺合这些了,我只陪着你,好吗?”应如是知他时间已不多,努力挤出微笑,可唇角还是不免染上了些苦涩。
沈行之想回以一个微笑来让她安心,但他只是抽了抽脸颊的肌肉,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笑容,一切看起来都如此的蹩脚。
应如是没有说什么,手抚上了他的脸颊,“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她轻轻吻了他的唇瓣,很轻很轻,沈行之的身体现在如同瓷娃娃一般脆弱,她不敢,也不能。
她知道沈行之也想回应她,但他没有办法。
“好了好了,小心把自己憋死。”应如是打趣道。
沈行之没有过多动作,当然,他现在也动不了,他只是微微地眨了眨眼,像是在回应她的打趣。
应如是替他掖了掖被角,室内只剩炉火噼啪作响。窗外风声低缓,仿佛也怕惊动这夜的寂静。
“睡吧,行之。”她声音极轻,“等你睡了,我再睡。”
沈行之缓慢地又眨了下眼。
这一次,她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