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溱无措地张张嘴。
想说,她不去,她不要进宫。
但见俱是神色戚戚的耶娘,上官溱只能咬着牙把想说的话咽回肚子里,傲然昂首,装作不在意道:“进宫就进宫呗,又不是什么大事,干嘛这么愁眉苦脸的。”
手却悄悄攥紧了侍立在身旁的姚喜知的掌心,小臂几不可见地微微颤抖,渴求能从挚友身上汲取一丁点力量。
姚喜知在一旁听着这段对话,心中酸楚。
上官溱说得云淡风轻,但事情哪是这么轻巧。
如今圣上年过不惑,比老爷年纪还大上几岁,宫中几个主位都入宫多年,积攒势力已久,新入宫的妃嫔难以分羹。
加之上官溱性子耿直又冒进,哪里适合在深宫中讨日子?
而姚喜知能想到,做父母的又会怎么不了解。
宗明芳沉默良久,声音沙哑道:“但如此,此后怕是要苦了我儿了……”说着,眼角泛出泪光。
上官溱眨眨眼把泪水逼回去,挤出一抹笑,故作欢快道:“不苦的,那可是天家,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呢!况且凭你女儿这般好颜色,进了宫说不定还能混个宠妃当当。”
说话的同时,一边伸手将耳边碎发理至耳后,得意地笑笑,一如往日显摆自己姣好的面容时的模样。
“说来阿兄还在京中任职,到时候我就去给那圣人吹吹枕边风,也好照拂照拂阿兄。”
上官钺呵斥:“不得胡言!”
宗明芳瞪了上官钺一眼:“就在自己家中,臻臻说几句话怎么了,你个老古板的!”
又看向上官溱,虽是娇纵女儿,但还是言辞切切劝说:“只是,随口说说便够了,你莫要这般行事。你阿兄自己的差事自己努力,那芝麻大小的官,帮衬不了你已是他的过错,哪里还有说要反过来靠你这个做妹妹的。”
“耶娘不求你能在宫中夺得盛宠,越是身居高位,盯着你想把你往下拉的人就越多,我们只求你能平安!”
上官溱眼神闪了闪,点点头。
上官钺语重心长地补充道:“也不知圣人到底是何心思,如今情形不明,待日后你进了宫,需得谨小慎微,莫要为着争宠胡乱站队,拉帮结派的。”
顿了顿,特地强调:“尤其是那阉人!”
宗明芳忧心忡忡,问道:“可是昨日方同海来,除了带话,还与你说了什么?”
上官钺看了一眼上官溱与姚喜知,欲言又止,还是不愿意在小辈面前说太多。
只叮嘱:“如今朝中阉党横行,都是挟势弄权之辈,不是什么好东西。总之臻臻你安分守己些,离那些阉人远点儿。”
上官溱正不明所以,但上官钺不欲多谈,转了话题,又接连着嘱咐了不少要注意的。
话尽,宗明芳寻了个理由把上官溱打发走了,只单独留下姚喜知在屋中。
等上官溱背影消失不见,宗明芳才看向姚喜知,话音温婉:“你可知我们为何留你下来?”
姚喜知心中早有计较,答:“想来老爷和夫人是想让我陪娘子一同入宫罢?”
见姚喜知明其意,宗明芳点点头,便直接坦明了想法:“你自幼伴臻臻多年,臻臻的性子和喜好你最是清楚,且你性子不骄不躁,正好与臻臻那急性子互补。”
“臻臻这些年被我们惯坏了,在家是无法无天的。可是宫中不比宋州,我们鞭长莫及,护不了她。除了我俩,她也就愿意听你几句劝,只能拜托你,多看顾着她,别在宫里闯出什么危及性命的祸端来。”
上官溱能被圣上钦点,上官钺也是个从三品官,入宫后份位应该不会太低。一般新入宫的秀女,若是能封到才人及以上,就可以带一个贴身婢女进宫。
而这个跟随她入宫的人选,则是他们夫妻二人商讨后的结果。
虽然姚喜知性子纯粹了些,但与上官溱感情匪浅,是为数不多的能让上官溱听进去劝的人。
也正是她心如赤子,在那识面不识心的皇宫中,他们做父母的必须让这样一个能完全信得住、绝不会背主另投之人跟在臻臻身边照顾她。
姚喜知自是应下:“我与娘子情同姐妹,娘子于我有大恩,我亦铭感五内……”
话还没说完,就被外面传来的一道声打断:“好呀,我就说你们把我支出去单独留下喜知是作甚!你们也知那宫中危险,你们还送她羊入虎口!”
是折而复返的上官溱。
上官溱看向姚喜知,走近,不满地伸指戳戳她的肩:“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就你这傻乎乎的丫头,那皇宫是你能去的地方吗?”
说完又转头向耶娘:“虽说喜知名义上是我婢女,但是我从来都把她当姐妹的,她是什么情况你们又不是不知,你们还真把她当下人了!”
姚喜知却接话:“正是我是这般情况,我才要随你入宫。”
上官溱望向她。
姚喜知道:“当年我阿耶被卷入大案,我也因此受连坐被贬为贱籍,充为官奴,虽得你们家好心收留,却依然非圣人大赦天下不能重获良籍。”
“但若是我入了宫,能当上女官,或者做出什么有贡献的成绩来,便可以申请摆脱贱籍。”
“可,你不是一直还心心念念着你幼时那定有婚约的竹马,盼着有与他重逢之日吗?”
听到上官溱提及心底的故人,姚喜知心头一颤,就听旁边的上官钺道:“宫女年满二十五方能申请放归出宫,喜知也不是就必须在宫中待一辈子。”
姚喜知浅笑点头,只是眼底含了几分苦涩,又很快被她隐去。
“正是如此。莫说我已与欢见阿兄失散多年,无处寻得他的音讯,就是如今我为贱籍,日后只能与贱籍通婚,子孙世代为奴,我也难与他再有缘分。
“待我获了良籍后被放出宫,说不定还能与他再续前缘。”
上官钺心中叹气,话是这般说得好听,可大家都心知肚明,宫女放归虽制度如此,但向来难以实现,从宫中获得良籍也绝非易事。
更别说二十五岁放出来的老姑娘,要嫁得良人,谈何容易?
上官溱嘴唇动了动,就算姚喜知说得好像都是为自己谋划,但她心中是亮如明镜的。
对上姚喜知澄亮的眼,上官溱沉默许久,还是没再反驳,只眼眶泛红地拥住姚喜知,余下两个老人在一旁暗自垂泪。
良久,上官溱才问道:“还不知何日启程入京?”
上官钺答:“就在半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