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来了?”
他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客厅榻榻米上,衣服没换,脸色苍白。脚边是倒了的可乐罐和未吃完的外卖。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温暖,却不真实。
陆昭就坐在不远处的地板上,低着头,一只手拿着青铜罗盘,另一只手攥着冰过的毛巾,像是在反复确认他还在。
沈墨喊了他一声。
陆昭却没抬头,只说:“你昏迷了七个小时。中途抽搐了三次,手指骨都断了一节。”
“……直播间的反馈,还延伸到现实。”沈墨嗓音干涩。
“嗯。”陆昭声音很低,“系统在他们眼里是游戏,但在我们身上,是解不开的梦魇。”
沈墨忽然发现他手指也在轻颤,显然也不好受。可他还是强撑着冷静、细致地照顾他,好像一旦松开这份理智,整个人就会垮掉。
他忽然有些鼻酸。
“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他轻声问。
陆昭没答。
“不是死,不是痛……是被人当作‘故事素材’时,那种彻底失去尊严的感觉。”他抬头看他,眼里泛红,“而我们在骨瓷直播间里,被剥得只剩下灵魂,连哭都成了娱乐。”
这一次,陆昭终于抬起头。
他走过来,半跪在他身前,手掌覆上沈墨的眼睛,低声道:
“那你以后就只哭给我看。”
沈墨苦笑了一下:“你管得也太多了。”
“你是我命运绑定的那个人。”陆昭认真地说,“不管直播间有没有毁掉,我们都还在这场游戏里。”
“……那就一起走下去。”
两人对视,眼里不再是任务,是彼此的倒影。
—
窗外忽然一阵风吹来。
门缝下,一张泛黄的纸悄然滑入屋内。
沈墨起身捡起,是一封无名信封,封面没有寄信人,只有一行熟悉的血红字体:
【下一场表演,将于午夜准时开场。】
【副本名称:《无声巷灯》。】
【请准备好你们的观众面具。】
他抬起头,看向陆昭。
“……我们果然,没完。”
夜已深,旧铺子里只剩下翻书的沙沙声。
沈墨窝在沙发一角,裹着毛毯,一页一页翻看刚从系统里同步回来的副本记录——所有他们经历过的“任务记忆”都被整理成了纸质档案,一摞摞堆在地板上,像是现实也被系统化了。
陆昭从厨房走出,手里拎着两罐冰啤,神情有些罕见的疲惫。他坐下,把一罐丢给沈墨。
“你知道这些东西有多不对劲吗?”沈墨盯着纸页,忽然开口,“我们以为那是虚构的噩梦,但它正在影响我们真实的人生。”
“嗯。”陆昭打开拉环,“我也刚接到老宅那边的电话。”
沈墨顿了顿,抬眼看他。
“我小时候住的那片老宅子,三天前被一个无名买家买下了。所有邻居都说,看见一个穿着红嫁衣的女人,在庭院里徘徊。”
沈墨心跳微微乱了节拍。
“你觉得那是……冥婚新娘?”
“我不知道。”陆昭仰头喝了一口,“但我知道我母亲,从来没告诉过我我父亲是谁。而那个老宅的地契,居然写着——陆墨。”
沈墨猛地一惊。
“墨,是你?”
“我查了资料,这个‘陆墨’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二十七岁时在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中失踪,唯一遗物,是一本皮质的笔记本。和我们在副本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屋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
沈墨轻声道:“……你是说,这些副本的存在,和你现实的身世有关?”
“更像是,我现实的‘身份’,是副本制造的结果。”陆昭苦笑了一下,“说不定我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沈墨看着他,忽然站起来,走过去。
“你存在。”他认真地说,声音低哑却坚定,“不论是系统,还是冥婚,还是那本被血字覆盖的任务簿……你存在于我每一个回忆里。”
陆昭微怔。
沈墨向前半步,几乎贴近他。他伸手,扣住陆昭的后颈,低声道:“如果你是副本造的,那我就也不逃了。”
“我们一起活在这一场噩梦里。”
那一刻,陆昭没有说话,只是俯身吻住了他。
这个吻很轻,像是怕吵醒梦境,又像是在验证彼此是否真实。沈墨闭上眼,回应他。他终于意识到——不是副本将他们捆绑在一起,是他们自己选择了彼此。
—
吻结束后,陆昭忽然捏紧了手里的啤酒罐。
“我母亲留下了一个匣子,”他沉声道,“说只有在‘选择杀或不杀’之后,我才有资格打开。”
沈墨皱眉:“‘杀或不杀’……是指任务簿第十三页的那一条?”
陆昭看向他,眼里有些说不清的情绪。
“所以你说得对。”他说,“我们还是没脱离‘那场戏’。”
次日凌晨四点,天未亮,铺子里却灯火通明。
陆昭把那只压在祖屋地板下的红木匣子带回来时,匣子外观早已被岁月浸染出暗褐的色泽,铜锁锈死,木纹隐隐浮现出一张若隐若现的傩面脸孔。
沈墨蹲下仔细看了一眼:“……你确定这不是副本里的?”
“确定。”陆昭低声,“它是我从六岁起,每天都梦见的东西。”
沈墨没再多说,取出工具撬开铜锁。
咔哒一声轻响,锁头断裂,匣盖缓缓掀起。
一瞬间,铺子内的空气仿佛凝结了。
匣子里只放了三样东西:
一封泛黄的信笺、一本薄册子,和一只被红绳缠绕的纸人傀儡。
沈墨取出那封信,字迹清瘦工整,开头只有一句:
【若你能在“杀或不杀”之后看到此信——你已回到了命运轨道。】
接下来是令人心惊的揭示:
【你本不应存在。你是陆家“止咒”计划的最后一环,是从傩面厄咒中“换骨转命”的活人傀儡。】
【你的“父亲”是傩神宿主,沈家那位曾在冥婚当夜自焚的断脉之人。】
【你能看到那些世界,不是诅咒,是血脉里的回音。】
沈墨读完,手指一紧。
他抬头看陆昭,发现对方神色冷静,却眼底暗潮涌动,仿佛所有混沌的谜团,在这一刻忽然有了倒刺般的清晰。
“……原来我们不是‘选中的人’,而是‘被制造的钥匙’。”陆昭轻声说。
“这计划的目的是什么?”沈墨声音发哑。
他翻开那本薄册子,封面只写了四个字——
「无声巷灯」
第一页下方,用血红笔迹写着:
【倒计时:72小时。】
【副本位置:夜都旧城区·死亡摄影棚。】
【提示:巷灯亮起之时,影像即为现实。请谨慎言行。】
沈墨猛然抬头:“这不是……三年前‘无人巷连环失踪案’的现场地址吗?”
陆昭点了点头。
“你知道三年前最后一个失踪的是谁吗?”
沈墨一愣:“谁?”
陆昭目光沉静,却像一口缓慢开启的井:
“是沈渊。”
——他的妹妹。
—
他们对视了一瞬。
这一刻,他们不再只是任务的执行者,而是这场游戏的血亲参与者。
命运,终于露出了它残酷真实的轮廓。
三日后,他们将进入无声之地,在镜头下演绎一场不能NG的戏剧——而这一次,选择错误的代价,不只是死亡,而是让对方成
为永远沉默的“观众”。
沈墨本以为,从骨瓷直播间逃出后,他们能有几天喘息的时间。
可打开红木匣子的那个晚上,命运再次按下了倒计时的钟。
他们没有时间沉溺于余震,也没有力气逃避即将到来的“无声之地”。
沈墨在准备线索整理时,开始明显察觉到陆昭的不对劲。
以前的陆昭嘴硬心软,痞气玩笑间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而现在的他沉默得像失语的夜灯,时常坐在铺子后屋的长椅上发呆,手中罗盘的指针早已停止了颤动。
“你在想沈渊?”
“……也在想你。”陆昭低声说。
沈墨一愣。
“你有没有想过,”陆昭望着窗外斑驳的光影,“我们每一次生还,都是在靠彼此的心跳替代世界的沉默?”
沈墨没说话。
他走过去,将那本自动显字的任务簿合上,轻轻放在桌上。
“如果三天后出了事,我会先杀了自己。”
陆昭的眼神剧烈一震,回头:“你说什么?”
“我不想面对你变成任务的一部分,也不想看你在我眼前死第二次。”
“你怎么知道是你看着我死,不是我先看着你走?”
“因为我更怕死。”沈墨笑了一下,语气平静,“但我怕的是失去你之后,活着的那段。”
陆昭像是终于无法再压抑内心的情绪,揽住他,抱得很紧。
“你知道吗……”他低声,“我一直都在赌——赌你能看穿我,哪怕我什么都不说。”
沈墨没有推开,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靠在他肩头。
屋外的天一点点亮起,铺子里只剩下钟表咔哒咔哒的声音。
他们并肩而立,像两盏被命运点燃的夜灯,准备迎接即将熄灭的一刻。
—
第三日夜晚·任务簿显字:
那本皮质簿子在子夜零点自己翻开了,字迹浮现:
【副本开启:无声巷灯】
【副标题:谁在看着你】
【任务一:进入摄影棚前,请完成一次“身份确认”】
封底忽然自行弹开,落出一张旧照片。
照片上,是一张模糊不清的街道画面——镜头背后,一盏斑驳街灯下,站着两个模糊人影。
——像极了他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