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珍妮。”
没走几步,就被人喊了名字,字正腔圆,没什么温度,却偏偏轰得心脏不安分的跃动。
珍妮有点拘谨地低下头,道不明此刻的心情。
说来也好笑,这段时间被人喊多了“鬼女”“扫把星”“达芙妮”“神婆”,都快忘了被人喊丁珍妮是什么感觉。
比想象中舒适。
像是从春日到初夏的过渡,难以察觉,微妙,又不可忽视。
她下意识地把书袋和野菜袋子调换了方向,让书袋在前,刚好可以遮挡那大号硬塑料袋里的绿色。
他总是一副很随意的样子,黑色的运动书包被他反拎着斜挂在肩上,校服外套搭在臂弯,沾了不少灰,脸上也是。
珍妮背对着太阳,眯眼才能看清他的表情,再加上他太高,本能的矜持感,让她不是很好意思长久地盯着别人看。
于是她只是偷偷瞭了一眼就多看。
但就是这么凑巧,她如鹅羽一般的视线,就那么精巧的擦过了他尚还淌血的眉骨。
这下也顾不上矜不矜持,她甚至主动向前挪了两步,以便看清伤势,那位置终究不安全,距离眼睛太近,倘若再偏移半寸……
珍妮骤然打了个寒颤,觉得比被推下楼梯还要疼。
“刚才的事,多谢了。”
他冷不丁地开口,腿也长,一句话的功夫,两步就走完了她没走完的那几步,在她面前站定。
刚才?
是说喊警察吗?
那会太心急,没多想就冲了出去。这会儿沉淀下来,倒突然考虑起刚才的举动是否有失妥当。
如果他和那些人一起被抓住了呢?
会有处分吗?
会影响……高考,会影响未来吗?
她忍不住想到了很长很长的以后。一瞬间,表情垮得极其难看。
“幸好有你在,不然可能就要挨打了吧。”他漫不经心地说着,好像根本不在乎这种事。
珍妮却没有被安慰到,看向他的眼神反而又增几分探寻。
想问问他为什么要打架,是谁挑的事,是被坏孩子欺负了吗?
甚至,
他打赢了吗?
看他先那些人出来,还是这种轻松的状态,是都解决了吧?
那群人以后还会找他麻烦吗?
他怎么会和他们扯上联系?有几个她在周一大会时见过,是他们学校出了名的差生。
她以为……
珍妮及时打断了思绪。
他们还没到可以问这些的关系。
“你不坐公交吗?”她只能仓促转移话题。
他却已经站到了她左侧,微抬起下巴,示意她看路,“嗯,我走回去。”
“哦。”
换了别人,可能会自然地聊下去,诶你家在哪啊,远不远啊,那中午怎么吃?刚好我也走回家,那我们一起……
可她是丁珍妮,只会硬邦邦地附和,“我也走回去。”
公家车已经走了两趟了,很多孩子一放学就有人来接,走路回去的学生很少,走读的学生为了节约时间,大部分会选择骑车上下学。
他们心照不宣的走在了一起,穿过了静谧的桃花林,走入一条小道。
珍妮一路像个侦察兵,反复确认了几次,确定没什么人,才彻底放下心来。
“对了,你的伤,还疼吗?”
明明这会儿眉骨有伤的是他,先被提起的却是她的伤口,珍妮下意识碰了碰手肘处的伤痕,已经不疼了,她自愈能力一直不错的,没人在意很快就好了,可突然被问起,还未结痂的伤口像是被人刻意按下了一下。她嘶地一声,痛得差点抖起来。竟有点想哭。
好丢脸。
早上那会闹得挺严重的,珍妮有点印象,要不是他和几个学生会干部控制的好,恐怕没人会发现被压在最下层的她,搞不好还会发生踩踏事故,到时候她就真的在几个学校走红,成为典型案例。
“不疼了,”珍妮用尾指小幅度地刮过伤口,神经末梢隐隐颤栗,催发出一连串的陌生情绪,驱动着她笨拙的表达自己。好在理智尚存,珍妮偏过头,小幅度捏了捏指尖,才堪堪把那些怪异的想法压制,“说到这个,我还一直没感谢你。”
“谢什么?”
珍妮停下脚步。
初夏的阳光不算刺眼,彼时两人恰好站在树荫下,光晕穿过行道树枝叶间的缝隙,懒洋洋地洒落。她的短袖领口有一只亮片蝴蝶装饰,在光的作用下,蝴蝶翅膀折出一个朦胧的光晕,那双洗得快变形的蝶翼,随着她小幅度呼吸的节奏,一颤一颤的,像在梦境中挥翅。
珍妮是真的拿出了一副很严谨的感谢模样,真挚,但也疏离的惊人,“那天,就是篮球比赛那天,”她停顿片刻,索性低头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创可贴,“我收到了一些处理伤口的东西,那个不留名字的好心人很细心,准备充分,够治愈我这一年的伤了。”
她笨拙地开着玩笑,自然地伸手,把创可贴递给他,“治愈很有效果。但如果可以,不用受伤就更好了。”
她用自己的方式,小心提醒他不要再打架,委婉地说出了感谢。
不奢求他能听懂。
现在的她,已然成了众人口中的玩笑,若是再有联系,若是还他东西,免不了会连累他。她甚至都想得到,那些人会如何诡异地笑着,调侃他“鬼女的东西你都敢用啊,果然你……”
玩笑罢了,尚未发生,可她只是想想,就觉得难过。
为她,也为他。
“不用谢,那天是我撞到了你。”
他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迟迟没有拿走创可贴。珍妮就这么一直举着。
“在哪?”他突然开口。
“嗯?”
“伤口在哪,我看不到。”他又说。
珍妮总算松了口气,创可贴在手里捏得发烫,她腾出一只手,很艰难地笔画着,又怕确定不好位置,索性在自己的脸上笔画着,拿自己做参照。
他恍然大悟地叹了声,“没事,小伤口而已。”
小伤口。
珍妮因这三个字而有些莫名不悦,心底的执拗劲起来了,也顾不得刚才的洗脑,飞快地踮脚,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竟那样自然的把创可贴举起,想要给他贴上。
他惊愕了一下,瞳孔微微放大,但什么也没说,选择了配合低头。
这让原本想收手的珍妮变成了一颗熟透的番茄,创可贴成了一堵无形的柏林墙,她在这端,他在那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