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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画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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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风最先带来变化。校园里的梧桐叶开始泛黄,边缘卷曲成焦糖色,在午后燥热的风中簌簌作响。

胡谣每次路过科技馆,都能看见爬山虎渐渐染上猩红,像一滩血迹蔓延在斑驳的灰墙上。

到了十一月,清晨的薄霜开始凝结在画室的铁窗框上。胡谣呵着白气推开科技馆大门,画笔在水桶里搅动时,能看见细小的冰晶在阳光下闪烁。她的炭笔越来越难削,木屑不再如秋日般簌簌飘落,而是僵硬地断裂,像被冻住的黑色雪花。

杨珩最后一次来画室那天,校园里的银杏正下着金色的雨。他离开时踩过满地落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此后胡谣每次抬头看窗外,都能看见那棵银杏日渐消瘦,最后只剩嶙峋的枝桠刺向灰白的天空。

十二月的第一场寒流来袭时,科技馆的老暖气片发出垂死的呻吟。胡谣的画板上积了一层薄灰,每次擦拭都会在冷空气中扬起细小的尘埃。她开始习惯在羽绒服口袋里揣着暖宝宝画画,但手指仍然冻得发僵,画出的线条失去了秋天的流畅,变得生硬而刻板。

教室里,数学老师的粉笔在黑板上划出的抛物线越来越复杂,而窗外的树枝却在寒风中简化成最简洁的线条。胡谣的笔记本上,函数图像和石膏素描渐渐混在一起,最后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涂鸦。

冬天就这样来了,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漫长的黑夜。胡谣站在窗前,看着自己的倒影与飘雪重叠在玻璃上——就像她此刻的生活,所有的热情都被冻结在厚重的冰层之下,只剩下麻木的坚持。

画室里冷得像冰窖。石膏像的棱角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泛着冷光,胡谣的手指冻得发僵,画出的线条歪歪扭扭,像她此刻一团乱麻的心情。

王斌老师又喝醉了,瘫在躺椅上打着酒嗝,时不时嘟囔几句谁也听不清的话。

杨珩已经三周没来了。

胡谣盯着自己面前的几何体素描——这是上周老师让她给其他同学示范的,现在却怎么也画不出当时的水平。画室里新来了几个高二的学生,他们战战兢兢地画着歪斜的线条,时不时偷瞄她一眼,仿佛她是什么高不可攀的榜样。

她突然觉得可笑。

数学老师在黑板上画着复杂的抛物线,粉笔灰扑簌簌落下,像一场微型雪崩。胡谣盯着那些弯弯曲曲的线条,眼前却浮现出画室里那些石膏几何体——圆锥、圆柱、立方体,它们在脑海中旋转、重叠,最后变成一堆毫无意义的符号。

“胡谣,这道题你上来做。”

胡谣成为美术生之后就很少有老师提问胡谣了,好像就连老师也把自己放弃了一样。

她如梦初醒般站起来,膝盖撞到桌腿,发出“砰”的一声响。走上讲台的几步路,像是走在棉花上。黑板上的题目像天书一样,那些符号和数字在她眼前跳动、扭曲。

粉笔悬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教室里安静得可怕,她能听见前排同学小声的议论,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甚至能听见窗外枯枝断裂的声音。

“下去吧。”数学老师叹了口气,“课后多花点时间。”

胡谣低着头回到座位,安绮雯悄悄推过来一张纸条:“笔记借你。”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永远一丝不苟。

周末,胡谣独自去了科技馆。

天色已晚,画室里空无一人,只有她上次没画完的素描还支在画架上。她打开灯,昏黄的灯光下,那些线条显得格外生硬。

她拿起炭笔,却不知道该画什么。手指悬在纸上,微微发抖。窗外,第一片雪花悄然落下,轻轻撞在玻璃上,瞬间融化成水珠。

胡谣突然想起杨珩第一次来画室的样子——他皱着眉头,笨拙地握着铅笔,画出的线条歪歪扭扭,却有种奇怪的生气。

画室的门被风吹开,一股寒气灌进来,吹散了桌上的素描纸。胡谣没有去捡,只是呆呆地坐着,看着自己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孤独而模糊。

这个冬天,她好像被困在了一个透明的牢笼里。看得见外面的世界,却怎么也触碰不到。

元旦的省城飘着细雪,胡谣站在“梦圆画室”的玻璃门外,呵出的白雾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透过玻璃,她看见里面灯火通明,二十多个画架整齐排列,每张画板上的素描都在灯光下泛着专业的光泽。

推门进去的瞬间,暖气裹挟着松节油的味道扑面而来。年轻的老师从一堆画架中抬起头,“你就是胡谣吧?董晨阳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了。”

“嗯嗯,我来看看。”胡谣轻声说,手指不自觉地绞紧背包带。

“我叫穆楠,毕业于省美术学院,虽然不是多么好的学校,但是我当年联考280,美院的证基本都拿了一遍。”这个年轻的男老师笑着说,“就是文化课不太好,要不然早去央美了。”

画室墙上挂满示范作品——肌肉解剖图精准得像是医学教材,静物素描的质感真实得仿佛能摸到陶罐的粗糙、丝绸的柔软。角落里,一个女生正在画全开大小的长期作业,胡谣瞥了一眼,呼吸一滞:那是拉奥孔群像的素描,每一处肌肉的扭曲、每一条筋腱的紧绷都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是央美去年的考题。”穆楠顺着她的目光解释。“她过完春节去北京画室。”

胡谣低头看自己磨破的画笔盒,里面躺着几支秃头的炭笔和一块断裂的老人头橡皮。在县城画室,他们还在画最简单的几何体和静物,而这里的学生已经在挑战复杂的人体结构。

“试试?”穆楠递来一块崭新的画板。

胡谣坐在空画架前,手指发抖。模特台上摆着多面体与石膏像的组合,光线从专业射灯打下来,明暗交界线锋利如刀。她画了十分钟就停下了——在南城县引以为傲的排线技巧,在这里显得如此笨拙;她引以为傲的明暗处理,在专业灯光下漏洞百出。

“他们......”胡谣嗓子发干,“平时怎么练?”

穆楠翻开一本厚厚的艺考教材,每一页都是高清静物摄影照片:“每天三张,每张三小时。”他指向教室后方,一个女生正在用电动削笔器削炭笔,机器嗡嗡作响,“那是去年联考状元,但是文化课没过线,只好来复读了。”

胡谣的视线模糊了。她想起南城县画室那台老旧的收音机,想起王斌老师醉醺醺的“指导”,想起自己引以为傲的荷马像——在这里,可能连高一学生的水平都达不到。

离开时雪下得更大了。胡谣站在公交站台,看着梦圆画室的灯光在雪幕中晕染成温暖的光团。她摸出手机,拍下画室的招牌,却在回放时发现镜头角落里的自己——穿着褪色羽绒服,头发被雪打湿贴在脸上,像只误入艺术殿堂的灰麻雀。

回到南城县,科技馆已经锁门。胡谣透过窗户看见自己那幅未完成的几何体素描,孤零零地支在画架上。玻璃反射出她的脸,和身后那棵光秃的银杏——它曾在秋天落下一场金色的雨,而现在,只剩枯枝在风雪中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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