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啦,烦死了!”外孙不耐烦地撅着嘴角,转身进了厨房,与他母亲说笑去了。
老安收了笑,眼睛瞅着厨房里的母慈子孝,忍不住怀念起曾经属于自己的父女亲情,只是,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如今早没了踪迹。
人有了子女,就会忘记父母,或许人世间都是如此吧。老安使劲回想着自己的父母,发现记忆早已模糊,就连他们的相貌都回忆不起来。
“他们的葬礼,是怎么办的来着……”此时此刻,他忽然很想知道父母死亡的日子究竟是哪一天,于是返回卧室翻查死亡报告,结果在抽屉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我这个抽屉里的东西呢?”老安回到客厅,发现女儿正陪着儿子吃稀饭,他的那份还在锅里。
“全是乱七八糟的废纸,之前收破烂的来了,我给卖了。怎么,有重要东西?”女儿的眼睛睃过来,“你的存折?”
他不说话了,盛了稀饭坐到桌子对面。刚准备叨一筷子西红柿鸡蛋,却被女儿阻住,“爸爸,你有幽门螺旋杆菌还没治好呢,别跟阿宇混着吃饭。”
缩回筷子,他本想发火,又觉得没意思。喝着淡白无味的稀粥,忍不住眼睛一酸,差点老泪纵横。女儿似乎也意识到了方才之举有些过分,起身拆了一包榨菜递过来,打破了这一僵局。
“别用盘子盛榨菜了,省得多洗一个碗。”女儿说。
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不需要说了。
谁叫他老了,要是换了三十年前,女儿敢这样朝他说话?人老了,如果有钱也就罢了,没钱没病的话也不过是个单纯的老废物,如果没钱还生病,那就彻底成了子女的负担。
是扔不掉的臭垃圾踢不开的烂皮球。
许多许多年前,他们夫妻俩凑了些钱在老街开了小小的饭馆,凭着两双手早出晚归,存了一些钱,还清了欠款还有余裕买了这间小户型。当初要是早知道房价飞涨,他多少得多买几套。只可惜,他掏空家财全款买了这套拆也拆不了,说小也不大的‘蜗居’。
原本只有老夫妻带着店里雇的一个年轻人一起住,这间小屋子倒也不显得拥挤。后来老伴去世,幸好还有那个年轻人一起生活,这才不那么孤寂。这一老一小搭伙过了一段安生日子,谁知女儿又闹离婚,一怒之下带着儿子回娘家,嚷着要一起操持饭馆。恰巧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老安只好辞退了那个年轻人,空出一间房让给女儿。
外孙只能跟着他睡。老安更头疼了,如今外孙正是叛逆期,嘴里不干不净骂着,说他身上有气味,臭不可闻,逼着他去洗澡,趁机锁上门不让他进屋。
他只好收拾了沙发住下,也不敢在女儿面前说实话,只说自己呼噜声大,不愿意打扰外孙睡觉。外孙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连一句客套话都舍不得说。
是啊,孙子跟外公能有多少感情?
每到这种时候,他总忍不住想起老伴,那个身材矮矮的女人,拼着命为他生了三个孩子,最后只活下来一个女儿。不知道是不是祖上不积德——当然,这里说的是老伴的家——老伴是他花两万块从宋老三手里买来的。不过,他可不是那种喜欢强迫女人的男人,老伴是自愿被卖的,家里几个弟弟妹妹需要钱养活,她只能被卖,不然只有死。
全家一起死。
十六年前,老伴得了肾衰竭,透析了很多年,最后死在床上。他算仁至义尽,既没有抛弃老伴,也没有任其死亡,四周邻居哪个不羡慕老伴运气好,有他这样一个好丈夫。
这算安享晚年了吧,好歹死之前有他陪着,为她擦屎擦尿。不知道以后自己死了,会是什么模样……他又想起老伙伴的话——
“我得病了,治不好的病……”